何荷的小說集《鐵馬冰河》出版了,我有幸成為這部集子的最早讀者,其題材選取難度之大,文風之凌厲,令人驚訝。
何荷是軍事科學院《國防》雜志的編輯,其業余創作的小說大體上有三個部分:一是中國軍人在爭取民族獨立與解放的戰爭中之隱忍與決絕;一是神話故事的重構;一是蘇俄風土人情的展現。題材跨度之大、內容涉獵之廣、寫作資源之稀缺,都給她的創作帶來一定難度。但何荷知難而上,在沙化的土地上開墾出一片綠洲。這恐怕得益于她的敘述技巧——重構,即在真實的背景上另外敘述一個故事。
《鐵馬冰河》寫民族英雄張自忠將軍率領從西北軍成長起來的一支抗日部隊轉戰南北,最后戰死在南瓜店。這本來被史家和文藝作品反復敘述的故事,作者卻用剃頭匠小杜師傅的視角重新構架,掀開歷史的波瀾,拉開敘述對象和敘述主體的距離。這種以“戰爭邊緣”定位整篇主題,以迂回的、多層面的推進描述一個著名的歷史人物,使小說顯得豐富且帶入感很強。最難得的是,當我們隨著一個與戰爭本來無關的剃頭匠一步一步走近這位歷史人物的時候,發現眾所周知的名將其實也是一個“人”。歷史人物往往被描述為“歷史形象”,這在當下大量的影視劇及官方文字中隨處可見,而非一個活在當時的“人”。所以,當被時間書寫、揣測、曲解、議論了無數次的張自忠突然作為一個“人”出現時,閱讀的感動便油然而生。特別是小杜師傅為張自忠將軍遺體理發和刮臉的細節設計,冷靜的質感、平淡的意外,讓國失良將的切膚之痛變得幽遠而難以擺脫。
《虞美人盛開的瞬間》以1944年中國遠征軍某總預備隊為描寫對象,塑造了幾個沐浴著血雨腥風的抗戰學生兵。戰爭成人禮使他們明白中國男人在這場保家衛國的酷烈廝殺中的意義所在,是“你我茍活至今,實是老天眷顧,留我輩以殘軀保衛父老鄉親兄弟姐妹”,最后馬革裹尸,戰死沙場。
上述篇章植根于抗日戰爭的正面戰場,《前夜》的故事則發生在我人民解放軍華野六縱與國民黨軍整編第七十四師在魯西南最后決戰的真實背景下。小說沒有展開全景廝殺,而是擷取一朵小小的浪花——金巧和辰生姐弟的個人命運與宏大戰役的糾葛,從而展現了這場生死決戰的重大意義。
《擲鐵餅者》《溫泉關》《涇河君》等,則是通過對古希臘神話和中國古代傳說的重構,演繹出另類的戰場情境,審慎而又巧妙地表達了作者的美學追求。自20世紀以來,神話重構一直是當代作家關注的敘述方式和手段,也是現代主義文學得以發展的契機之一。馬克思說過:“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是人類的童年!蓖甑娜诵院翢o疑問是最健全的人性。這幾篇用現代意識重新構架的遠古神話,呈現了隱藏在人性深處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機制,使我們感受到“大寫的人”這一永恒主題。
小說集《鐵馬冰河》表現出作者一種超乎尋常的語言構架能力,對世界的感覺習慣、對歷史的認知方式以及對素材的擷取組織都別具一格,字里行間可以看出她自覺追求獨立風格,及在模仿之后內化的痕跡。比如,作者參加我國首艘航母遼寧艦海試時即興創作的《曼陀》,可謂是“鋼鐵意志和深藍語境”下有感而發的“海派小品”。
何荷的這些軍事題材作品,句子短促、簡約、硬朗,有點像軍隊的進行曲,即便是對愛情的表達,也是隊列行進的速度,全然沒有忸怩與作態,但又不乏細膩和悱惻,從而躍動著獨到的語言張力。這個小說集的故事本身,已經為當代軍事文學題材增添了一抹亮色。風格即人格。讀其書,想其人,我很難把作者的外在與簡約硬朗的語言風格聯系在一起,但《鐵馬冰河》就擺在我的案頭,令我不得不慨嘆——這是一塊“柔軟的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