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某人在某行里道行深湛,就說此人有兩把“刷子”。青年評論家饒翔視界開闊,文字活潑,似乎還不只有兩把“刷子”。恰如雷達先生所言,他“有著極其敏銳的捕捉力和感受力”。而且還“有比較深厚的基礎理論、哲學內涵和寬廣厚實的現當代文學史知識”,有出色的提出問題和解讀作品的能力。在我看來,饒翔評論的鮮明特點還有兩點不可不說,也就是善于復述與敢于批評。我就結合其新近出版的評論集《重回文學本身》(作家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的同名代表性文章來說說他的這兩把“刷子”。
復述作品是文學評論文章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雖然難以討好更難以取巧,但沒有它又讓人覺得評論者在無的放矢,不知所云。而復述的危險在于,要么變成一個精彩故事的拙劣重復,要么掛一漏萬,不得要領。如何“復述”,其實很多斫輪老手都頗感棘手。饒翔在《重回文學本身》這篇五千余字的評論中,用了近三千字篇幅來“復述”五部中篇小說,這是一個具有難度的挑戰。尤其像《最慢的是活著》,是一部具有散文化品質的中篇小說,“以一種從容的敘述語調娓娓道出祖母的一生”;或者像《前面是麥季》,“其間的種種小波折、各人內心的幽微曲折、山西鄉村生活的民俗風情、世風的侵染與變化、人倫的恒久與微瀾,都被作者精微的筆觸一一描繪”。這兩部中篇都沒有故事,基本上不具備可“復述”性,但饒翔用平均每部五百多字的篇幅復述了一遍,在評論中復述或故事或情節或細節或人物或氛圍或意境,在復述中闡發或感受或評論或概括或提煉,夾敘夾論,敘中有論,敘論合一。
還有一類更見難度的“復述”,就幾乎是一個微型“作家論”了。通過方方《琴斷口》的故事復述,饒翔梳理串聯了方方探討愛情問題的系列小說,并且洞幽發微地將其上升為一種方方式的“愛情觀”,有理有據。不難想見,這五百多字“復述”的背后,是評論家長期以來關于方方數百萬字作品的跟蹤研究與判讀。這也可謂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吧!
再說第二把“刷子”。按說,四年中選出五部獲獎小說,其可圈可點處必多,熱情贊揚亦在情理之中,最后問題點到為止也屬慣例。然而饒翔在逐一“復述”之后,筆鋒一轉,開始了真正的指名道姓的點穴式批評:“《最慢的是活著》把握小說的手法還不夠純熟老到;《國家訂單》的文字較為粗疏,描寫不夠細膩;《手銬上的藍花花》的理念痕跡過重,敘事也時有疲沓之感;《前面是麥季》對于主人公秀娟的塑造似乎還不夠明晰;而方方的獲獎作品(即《琴斷口》)也并未顯出對以往的作品的超越”。不管是新人喬葉還是名家方方,他都敢于直言。而且還不依不饒地繼續詰問,在今天這個“現實比小說精彩”的時代,中篇小說再靠什么去吸引人的目光呢?進而明確指出,五部小說總體上“從現實生活中后退了。社會生活在小說家的筆下呈現為一些浮光掠影的亂象(《最慢的是活著》中的浮華都市,《國家訂單》中資本市場對弱者的吞噬,《手銬上的藍花花》中崛起的新富階層對窮人命運的滲透,《前面是麥季》中村外國道邊建設的大廠子,《琴斷口》中的新工業區邊被污染的河流)。對于浮躁、亂糟糟的現實,小說家們似乎提不起興趣,他們要建立一個‘文學’的世界:人情、人性、永恒的存在之思與命運之謎……五篇小說除了《國家訂單》還保持著一種直面現實的‘問題小說’的銳利峻急,更多的是一種中年‘回望’的姿態(《最慢的是活著》中祖母堅實的生存、《手銬上的藍花花》中的‘真善美’,《前面是麥季》中的‘愛的付出’)!
再次逐一點名、點評,真正顯示了一個批評家的批評鋒芒。而且依然是言簡意賅,不光讀者容易產生共鳴,就是作家也要聞之三思。再聯想到這是一篇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獲獎中篇小說的綜評文章,青年饒翔毫不怯場,勇氣可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