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莉迪·薩爾維爾 法國女作家莉迪·薩爾維爾1948年出生在法國南部城市奧坦維爾,父母是在佛朗哥控制西班牙后逃亡到法國南部的西班牙人。她的童年在圖盧茲附近 的西班牙流亡移民地帶度過,法語并非母語,但她習慣用法語寫作。因為出生于移民家庭,學生時代的莉迪性格內斂,沉默寡言。在取得現代文學和西班牙文學雙學 位后,莉迪進入醫學院深造,成為心理治療師。
上世紀70年代末,莉迪開始在文學雜志上陸續發表作品。1990年,她的第一部小說《宣言》(La Déclaration)出版,獲得一致好評。1997年,小說《幽靈伴侶》(La Compagnie des spectres)出版,該作品反映了二戰中法西斯統治對法國平民造成的創傷,獲得了“11月文學獎”。
作為心理醫生,莉迪·薩爾維爾的敘事角度和方式有其特別之處,看似喋喋不休,實則針針見血,《幽靈伴侶》就是這樣一部作品。
在《幽靈伴侶》中,莉迪從女性的角度審視戰爭。主人公羅斯太太和女兒路易斯安娜在二戰之后變得窮困潦倒,負債累累。當執行官來到她們家清點物品 以抵償債務時,羅斯太太悲憤地控訴起了50多年前二戰中法西斯的殘暴統治,把憤恨發泄到執行官身上!懊慨斈赣H回憶那些把她重新投進苦難童年時代的舊事 時,誰也沒有辦法勸她停止嘮叨!被疖囌究Х瑞^外寫著“猶太人和狗不準入內”,羅斯太太的哥哥被法西斯分子攔住,他無意中把腳頂在門縫中,這個小小的反抗 動作導致了毒打和虐殺,殘忍的一幕恰好落入了幼年的羅斯太太眼里,成為纏繞她終生的幽靈。在羅斯太太眼中,哥哥“用他那像姑娘一樣溫和的眼光盯著他們的眼 睛……希望用眼神的力量制止可能會遭遇的可怕拳腳”;但是,“盯著壞蛋的眼睛會帶來災禍的,這是因為壞蛋們害怕人們從他們的眼睛里揭露他們那慘無人道的心 靈秘密,而面對被揭露的膽戰心驚又促使壞蛋們訴諸暴行”。
小說中寫到戰爭罪犯、劊子手自衛隊的創建人達爾南,在女兒路易斯安娜看來,他就是童話中的大灰狼、食人妖和紅胡子強盜,丑陋荒誕。而羅斯太太則 收集資料,為罪犯制作了檔案卡:“姓達爾南,名約瑟夫,綽號約或約約,品行暴戾……缺乏教養,行為粗魯,學業成績平庸。達爾南很少使用抽象詞。最喜愛的作 家:無。最喜愛的音樂家:無。達爾南不相信藝術作品,因為在藝術的后面常常隱藏著猶太人。他對藝術只有這個評價,其余一無所知。完全沒有能力理解哲學和玄 學的思辨之美。成年以后仍然不會背誦諸如‘戰爭管理委員會長官’或者‘戰爭管理委員會委員’這樣的德語單詞。他每次看到這些耀眼的題目都要狂呼‘嗨’,以 此來避開閱讀這些單詞的麻煩!
從女性的視角來審視戰爭,并沒有血雨腥風,只有眼神的交流、檔案卡甚至帶有童話色彩的人物印象,但實際上莉迪舉重若輕,寫出了戰爭中扭曲的人性給孩子造成的創傷以及戰爭罪犯的“平庸之惡”。
作為心理治療師,莉迪在作品中常以心理醫生的口吻描寫人物,玄妙詭秘。因為經歷的苦難,恐怖回憶與羅斯夫人如影隨形,她同時生活在過去和現在, 以至路易斯安娜不得不承認,母女二人成為了患者和醫生的關系:“我極其玄奧地說,這是因為苦難有一個奇特的效應,它可以破壞時間概念……她超越時間的精神 總是不斷地往返于今日和1943年之間……這種病癥導致她產生持續的荒誕錯覺!薄澳赣H聲稱她的哀傷不是為了一個人,而是為了全人類,為了每天都要回憶起 散發著死亡氣味的往事的全人類……”在莉迪看來,作家也是背負歷史苦難的人,同樣要在過去和現在不斷穿行,呵護人性,喚醒當代人。
《幽靈伴侶》中,莉迪采用小說中人物講述歷史的方式,使歷史不再只是故紙堆里塵封的文字,而變成目擊證人的證詞,擲地有聲!拔宜罆r要把我哥哥 身首破碎死在韋爾內克鐵道上的情景帶進我的墳墓……1943年3月13日,親愛的孩子啊,世界的根基坍塌了,憐憫的德行死亡了不再復生!蹦赣H向女兒朗讀 她的記錄:“我向你講授真正的歷史,這是因為不久以后我就要死了,最后的幸存者的口舌將要塞滿泥土,那么將來又有什么人能夠把將要結束的一個世紀的歷代志 講述給你呢……一切凄慘可怕的事情,這些事情從黃泉之下向我們呼喚!
羅斯太太認為自己承擔著揭示歷史本來面目的神圣使命,“歷史在悲痛的時刻選中了我,我雖然只不過是一名渺小的使者,但是我義無返顧”:揭示冠冕 堂皇的話語中掩飾的丑惡行徑,揭示鮮花覆蓋的墳墓下隱藏的罪惡,揭示以神圣名義裝飾起來獨裁者的荒淫,揭示以崇高情感為借口的邪惡勾當。
莉迪的作品好比帶刺的玫瑰,看似尖酸刻薄,卻散發出哲理的芬芳。小說中,達爾南招募了一群可憐的魔鬼:默不作聲的皮條客、心安理得的二流子,吸 毒成癮的壞頭頭,等等!斑@些人入選必須符合兩項嚴格的標準:像獵人一樣殺戮又要像狗一樣順從,這是兩項高級哺乳動物很難集于一身的特性!弊髡哂袝r會借 助主人公之口表達自己的迷惘:“揭開這遮住惡瘴的蓋子有什么好處呢?”作者認為,在罪惡里比高低,在不幸上再加不幸沒有意義,對待歷史需要直面血淋淋的事 實,但不要因此悲觀厭世。
小說中采用多線敘事,似意識流般曲折迂回。在多人對話場景中,有的人物只有動作卻沒有太多的語言回應。這種敘事手法秉承了法國新小說派的遺風: 不必遵守時間順序和囿于空間局限,而是重建純屬內心世界的時間和空間。因此,過去、現在、將來可以同時存在,現實、幻覺、想象、記憶和夢境能夠交錯重疊。 而且,人物不再是世界的中心,而只不過是表現某種心理因素或心理狀態的“臨時道具”。無論是針對母親的指控,還是應對女兒的解釋,執行官都“一字不答”。 他似乎并不理解母女二人艱難的處境,“面無表情,像一尊塑像一樣無動于衷”。他態度矜持,抬起一雙無神的小眼睛看人,用冷漠無情單調而居高臨下的口氣說 話。這種態度恰恰影射了世人麻木的心態,執行官其實就是他們的代言人,他對人類曾經遭受的苦難無動于衷,只對家中物品感興趣,正反映了世人對金錢的崇拜和 對歷史的漠然!笆廊顺绨萁疱X。金錢腐蝕了正義,損害了法律的尊嚴……正當渾渾噩噩的人們百無聊賴,熱衷于自我麻醉和自相殘殺時,世界就正在走向滅亡!
在小說結尾,羅斯太太向女兒灌輸了“幽靈理論”:世上有幽靈,它們到處游蕩,混雜在活人中間,沒有人能夠發覺,它們所到之處就有血腥的殺戮。它 們是誰,來自哪里?“幽靈就是那些被殺死的冤魂,他們復活了,正注視著我們這些活人。那些不可饒恕的罪惡又產生了新的罪惡。過去的罪惡無限地傳染給現在, 一種邪惡的力量壓在我們的心里,使我們不能忘記!
《幽靈伴侶》不愧為法國權威文學刊物《讀書》評出的當年最佳小說,它擺脫了傳統現實小說或歷史小說濃縮現實或歷史的俗套,發揚了新小說的優勢: 對歷史事實做了部分截取,情節淡化,人物白描,但這絲毫不影響作品的深刻內涵和藝術魅力的表現。正如新小說派的領軍者阿蘭·羅伯-格里耶所說:“世界既不 是有意義的,也不是荒謬的,它存在著,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