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今年1月,半個世紀前著名學者威爾·杜蘭特夫婦所著的《歷史的教訓》,首次以單行本的形式在內地出版發行,不到一個月,10萬冊一售而空。
古人云:“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睂τ跉v史,我們須本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歷史觀,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牢記經驗、牢記教訓、牢記警示,把握大勢、把握規律、把握今日,讓昨日的教訓成為今天的啟示。讀史的意義恰在于此。
《歷史的教訓》是20世紀美國著名學者威爾·杜蘭特夫婦在其多卷本《世界文明史》等著作的基礎之上,于1968年完成的一部優秀作品。本書篇幅不長,嫻熟地運用各種史料,站在跨民族、跨國家的文明史角度,以總結、論辯又不乏通俗性的語言和歷史哲學式的思維,思考自然史與人類史的方方面面。20世紀以來的中國學者因《哲學的故事》和《世界文明史》等名著而熟悉和推崇威爾·杜蘭特。讀罷《歷史的教訓》(倪玉平、張閌譯,中國方正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我本人也感同身受。
一般規律與普遍聯系
《歷史的教訓》繼承了西方啟蒙運動以來的研究方法,探索人類文明發展中的一般規律與普遍聯系,從作者生活的時代出發,從今天的角度、普通人的立場,總結歷史的遺產。
本書視野寬闊。首先,它將人類史放在自然史的視野下進行思考!叭祟悮v史只是宇宙中的一瞬間”,人類生活在地球上一定的空間范圍內,地理哺育和規范著歷史,雖然技術的發展使地理因素的影響在變小,但地質與氣候仍然控制著人類,能夠“以極其野性的方式沖向我們,終結掉一切悲傷與痛苦”。面對自然,人類“歷史的第一個教訓就是要學會謙遜”。但作者不是歷史悲觀主義者,更不是地理環境決定論者,他將自然史與人類史作了本質區分:自然史是無知的,創造文明的“是人類,而非地球”。歷史不僅是宇宙中的一瞬間,也只是“生物學的一個片斷”,“生物學的法則同樣也是歷史的基本教訓”,競爭、選擇、繁衍這些生物學上的基本規則,也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不斷表現出來。書中的某些見解當然有可商榷之處,但無疑是作者從當時西方資本主義“自由”制度下不平等現象得出的一般看法。
其次,本書從人性的歷史,從人類歷史進程的若干層面中抽出作者認為的重要部分進行解讀,提出了自己的獨特見解。試舉幾例如下:
作者認為不應當把文明與種族聯系起來,“任何膚色的人,都可能發展出一種文明(只要環境適宜)”。古代文明“是地理上的機遇與經濟、政治發展相結合的產物,而不是由于種族的原因”。他看到了種族、文明、民族間的辯證關系,看到了地理、經濟、政治與文明的關系,提出“不是種族塑造了文明,而是文明塑造了民族:地理、經濟和政治環境造就了文化,而文化又創造了人類形態”的卓識。作者反對種族偏見,提出了每一個人“都對所屬種族的文明做出過創造性的貢獻”的可貴見解。
本書探討了古今先哲都很關心的一個話題,即人性與歷史、與社會的關系。作者認為,“有史以來,人的演化一直是社會性的而不是生物性的”,人類的進化“主要是因為經濟、政治、智力和倫理道德的革新”。人性是“社會的基礎”,其力量“可以改寫國家的構成”。從已知的歷史來說,“人類的行為卻又并未發生多大的改變”。這些看法中的若干因素值得我們重視。
本書分析了道德的歷史性及其作為社會規則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作者將道德放在經濟社會發展的階段性中來考察,指出不同階段的道德規范之所以不同,“乃是因為它們不斷調整自身去適應歷史和環境的條件”的結果。因此,放在歷史進程中看,道德是相對的,“罪惡”和“美德”必須放在一定歷史條件下評價。
第三,本書最后用《增長與衰退》《真有進步嗎?》兩章表述對文明史的一般看法。歷史一再重演,文明也在不斷地周期性興起與衰退,歷史真的有進步嗎?在歷史的過程中人類的本性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進步”的觀念也令人質疑。我們尚沒有培養出足以阻止我們貪婪、自私、好斗本性的道德規范。讀者是否同意這種近乎冷峻的歷史進步觀,自可評判。
現實關懷與唯物辯證
本書貌似通俗,但讀者如果沒有足夠的歷史背景并不容易讀懂,而在沒有通讀威爾·杜蘭特全部作品的基礎上談歷史觀與方法論更是危險的。
首先,盡管作者從歷史研究的主體與客體關系上,闡述了歷史解讀中歷史學家可能存在的“偏見”“遮掩蒙蔽”,甚至“曲解”,但他并不否認能夠“從歷史中學到足夠多的東西”。本書命名為《歷史的教訓》,試圖從多層面來考察歷史的本質及相互聯系,并不斷以自己在歷史中發現的“教訓”來提醒今人,告誡社會,足以說明作者的研究具有強烈的現實精神。
其次,作者的歷史觀中包含許多唯物辯證的萌芽與自覺:他正確區分了自然史與人類史的不同,強調了自然史與人類史之間的辯證關系,以及人類文明是人類自己創造的重要觀點;他看到了“不存在完全一樣的兩顆豌豆”“量變是質變的先決條件”等自然界中的辯證法,并運用于人類文明史的觀察分析。因此,作者承認文明的多樣性,承認“文明是合作的產物,幾乎所有的民族都對此有所貢獻”,承認人類文明所積累的經驗在文明傳承上的價值。他高度重視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文明;反對種族歧視,肯定所有民族甚至所有人在文明創造中的貢獻;主張以文化而非血統來劃分民族、種族,主張通過普及教育來消除種族歧視。他看到了道德的巨大作用,也看到了道德的歷史局限性與變遷性;看到了道德失衡后的罪惡,也看到了“人類善良的歷史”。
第三,作者始終注重從經濟關系的變化來觀察人類文明的變遷,從生產發展、技術革新和物質資料的運動來看待歷史變革。因此,他既看到了大河流域在文明進程中的作用,也看到了新航路的開辟和航空業發展所帶來的歷史變革。他看到了人類的不平等首先是經濟上的不平等,離開經濟的不平等談自由是空泛的。他看到了文明的產生、人類的進化都離不開經濟因素,道德與人類的經濟發展階段相關。凡此足以讓我們重視威爾·杜蘭特的歷史觀。對于作者關于人性在歷史中的作用應作何認識,我想引用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中的一句話供大家參考,馬克思說:“蒲魯東先生不知道,整個歷史也無非是人類本性的不斷改變而已!
治學研究與治國理政
無論政治家、學者還是普通民眾,無論政府還是社會,都可以從本書中吸取有益的內容。
對史學研究者來說,應當吸取本書的整體研究觀,將歷史中的個別與一般、普遍與特殊聯系起來,從中探尋歷史的規律。要認識到歷史認識主體與歷史客體間可能存在的巨大差異,對歷史謹慎地下結論。要認識到向社會普及歷史知識、歷史智慧與歷史研究同等重要。作者賦予史學崇高的地位:“歷史首先是這一遺產(指文化)的創造和記錄;進步就是遺產的不斷豐富、保存、傳播和利用。對我們而言,研究歷史不僅僅在于對人類的愚蠢和罪惡予以警示,也要鼓勵人類銘記有價值的先人!蔽蚁,這也是當代史學工作者應當記住的。
對政治家來說,可以借鑒本書所揭示的關于人類文明的種種思考,更好地制定政策、治國理政。首先,現實社會的許多問題來源于歷史,人類面臨的許多問題可能是共同的,不懂得這些不可能成為杰出的政治家。其次,從自然史與人類史、從整個文明史的視野,政治家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我們所面臨現實問題的復雜性。例如,人類仍然要尊重自然和生物界的一般規律;又如,“生活方式和生活工具改變了,但動機和目標依然如故”,因為人性的變化是緩慢的,有生物學的遺傳,還有“群體內習俗和傳統”,不能以理想替代人性來思考現實的所有問題。這些看法對政治家如何處理現實問題都大有啟發。
對社會大眾來說,本書仍有較強的通俗性和普及性,從中可以獲得關于人類文明發展方方面面的許多知識。我想,這也應當是作者期待看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