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燁:視野開闊,視點下沉
從表面上看,2014年的文壇似乎依流平進,波瀾不禁,細細翻檢,則會發現新潮涌動,暗香浮動。這可由創作與事件兩個方面來分說。
文學創作中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長篇小說,雖然少有引起轟動效應的行銷力作(在長篇小說日益呈現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兩極分野的情況下,包括名家新作、新人力作在內的絕大多數作品,顯然都屬于小眾化作品),但就跟蹤閱讀的感覺看,在題旨營造的花樣翻新上,在藝術表現的力求出新上,可圈可點的作品都不在少數?傮w來看,作家們不僅看取生活的視野開闊,視點下沉,而且普遍關切熱鬧現實背后人們的心理現實與精神境況,許多作品在人的心緒與時代情緒的探悉與把握上,更見深度與力度。
如在“變異鄉土的尋蹤把脈”方面,賈平凹的《老生》,把《山海經》作為故事的引子;并以某老生的吟唱喪歌作為主線。由此托出普通鄉民在社會轉型期的生死歌哭,及其由民間視角看去的鄉土社會演進中的必然與或然的相互雜糅。關仁山的《日頭》,以權姓和金姓兩個家族間的恩怨沖突,寫出了鄉紳文化在鄉土社會的深重影響,更由鄉土社會的現代轉型,寫出了舊的問題破解之后新的問題的接踵而來。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通過丟棄弟弟、尋找弟弟這樣一個尋人的經過,由一樁看似極其個人化的家庭事件,逐漸抖露出有關當下鄉土社會看似合理又在悖理,看似正常實則異常,看似溫情其實絕情的種種復雜而混沌的景象。孫慧芬的《后上塘書》,由劉杰夫的敘述,冤魂的悲鳴和四封來信的三個視覺的交替轉換,經由亦虛亦實,亦明亦暗的雜拌式敘事,不僅揭示出鄉村變異帶來的巨大震蕩,而且揭悉出人們精神狀態的悸動與不安。
如在“喧囂都市的內情揭悉”方面,劉心武的《飄窗》,看起來是在描繪各色人物的日常生活行狀,實則是在折現他們各懷心事的心里糾結與精神漣漪。而王躍文的《愛歷元年》,由孫離與喜子這對知識分子夫婦的情感糾葛,格外真實又分外典型地折射了置身于當代都市的男女婚戀的復雜情態,及其中年知識分子的精神疲憊與心理危機!70后”作家徐則臣的《耶路撒冷》,經由謹嚴的人物志結構,多樣化的主人公群象,寫出了“70后”一代人的生命體驗與精神歷程,探悉了宗教與啟蒙,欲望與道德,原罪與救贖,猶疑與愧疚,出走與回望,鄉思與鄉愁等諸多話題與內蘊。
還如在“人文境況的獨到探察”方面,劉醒龍的探究“君子”與“小人”的《蟠虺》,寧肯的透視陷入貪腐的知識分子商人杜遠方的情感行狀與心理歷程《三個三重奏》, 閻真的揭示當下高校的學術腐敗的《活著之上》, 徐兆壽的探尋知識分子精神流向的《荒原問道》,在“時代激情的著意鼓呼”方面,苗長水的抒寫當代軍人群像及其當代軍人精神的《夢焰》,劉克中的講述退伍軍人不計個人得失,踐行承諾的《英雄地》,范穩的為非共產黨人的正人君子立傳的《吾血吾土》,都或在作家原有的創作上有所超越,或在同類題材的寫作上有所突破。
事件方面,中共中央于10月15日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和習近平總書記發表重要講話,既是年度文壇的頭等要務,也是具有歷史性意義的重大事件。習總書記的重要講話聯系文藝的新實際,針對文藝的新問題,提出了黨對文藝工作者的新的希望與推動文藝工作的新的要求。講話的許多論述與論斷,既高屋建瓴,又實事求是,對于文藝工作者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充分認識歷史使命,堅持正確方向,增強文化自信,煥發創作活力,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與極大的激勵作用。自這一重要講話發表以來,文學界、文藝界、文化界、學術界都在聯系實際,認真學習,相信這一講話的理論精神、指導意義與能動作用,將會在今后的文學工作中不斷顯示出來,真正成為指引和推動社會主義文藝發展繁榮的指針。
孟繁華:作家們直面精神難題
2014年的長篇小說的重要作品有:葉兆言的《馳向黑夜的女人》、嚴歌苓的《媽閣是座城》、劉慶邦的《黃泥地》、劉醒龍的《蟠虺》、寧肯的《三個三重奏》、張好好的《布爾津的光譜》、葉彌的《風流圖卷》、薛憶溈的《空巢》、紅柯的《薩吾爾登》、程黧眉的《紅岸止》、雪漠的《野狐嶺》、徐莊的《二十四氣》等,都是特別值得提及的上乘之作。這些作品探討的文學與生活的關系、作家對生活的態度等方面,都有新的經驗和發現。
關仁山是一位長久關注當代鄉村生活變遷、關懷當下中國鄉村命運的作家!度疹^》是他講述的冀東平原日頭村近半個世紀的歷史與現實,小說對中國“史傳傳統”的自覺承傳,使《日頭》既是虛構的故事或傳奇,同時也是半個世紀鄉村中國變革的縮影。冀東平原的風土人情愛恨情仇,就這樣波瀾壯闊地展現在我們面前。重要的是,關仁山書寫了鄉村文明崩潰的過程和新文明建構的艱難。他的文化記憶和文學想象,為當下中國的鄉土文學提供了新的經驗和路向。如果說《天高地厚》、《麥河》等小說,還對鄉村中國的當下狀況多持有樂觀主義,更多的還是歌頌的話,那么《日頭》則更多地探究了當下中國鄉村文明崩潰的歷史過程和原因。
與關仁山處理鄉村變革歷史不同的,是范小青處理當下鄉村生活的《我的名字叫王村》。這部長篇一改她相對寫實的特點,而是用了對她來說并不常見的極端荒誕、變形和寫實交織的方法。小說的情節非常簡單,就是丟掉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病人的家庭成員和尋找他的過程。小說顯示了范小青持續的創作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對當下中國社會生活的整體判斷和感知。道德水準的全面下跌,是我們取得巨大物質財富付出的最大代價,是我們可以感受卻未道出的真實存在。這就是當今中國的最大“病相”。王妹英的《山川記》寫出了鄉村中國歷史變遷的兩難處境,兩種不同文明的沖突還使作家難以找到解決的可能。我想這不是王妹英個人的猶疑和矛盾,那應該是我們共同的困惑。
范穩的《吾血吾土》寫了趙迅一生的命運:他一直處在審查、詢問、坐牢、改造的過程中。但是,趙迅只是這個主人公的一個名字;關于趙迅的歷史,也只是主人公全部歷史的一部分。于是,小說變得復雜起來。趙迅還叫趙魯班、趙廣陵、廖志弘等。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有與主人公相關的秘史。那真是一個亂世,趙迅就如一個人乘坐著船帆,在歷史的大海上沒有方向地闖蕩;多年來,荊永鳴一直以“外地人”的身份和姿態進行小說創作!侗本⿻r間》還是他“外地人”寫的北京故事,還是他以往外地人看北京的視角。它雖然寫的是當下,但卻渾然不覺間寫出了當下瞬息萬變轉眼即逝的歷史時間,這個變化之快實在是太驚人了。僅此一點,《北京時間》就不同凡響。
儲福金的小說有古風,有鮮明的古典氣質。他的《黑白——白之篇》,這部小說與其說是寫圍棋的小說,毋寧說是寫世道與棋道和人道關系的小說。儲福金通過圍棋“圍空”、“搏殺”、“陰陽”和“涅槃”的棋道,寫出了不同時代的世風世道和人性人道;徐則臣《耶路撒冷》,無論對徐則臣、對“70后”作家還是對當下長篇小說而言,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對徐則臣來說,這部作品超越了他曾發表過的長篇小說《午夜之門》和《夜火車》;對“70后”作家來說,它標志性地改寫這個代際作家不擅長長篇創作的歷史;對當下長篇小說創作來說,它敢于直面這個時代的精神難題,處理了雖然是“70后”一代——也是我們普遍遭遇的精神難題;
徐兆壽的《荒原問道》應該是一部“天問”式的作品。小說提出的問題,即道統與政統、居與處、進與退等,從傳統的士階層一直到現代知識分子,都沒有得到徹底解決。當八十年代中國知識分子試圖從整體上解決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等大敘事問題逐漸落潮之后,困擾這個階層內心的真問題便又不斷浮出水面!痘脑瓎柕馈芬幚淼倪是這個如鯁在喉揮之難去的問題。因此,說它是一部“天問”式的作品并非空穴來風。
賀紹。 “80后”得以充分表現
2014年是“80后”得到充分表現的一年。許多報刊持續在圍繞“80后”做文章。如光明日報開辟了“80后創作新觀察”的欄目。而《西湖》的“80后觀察”、《創作與評論》的“80后文學大展”、《名作欣賞》的“80后路新青年”、《百家評論》的“青春實力派”等則是一兩年前就開設的,大多都一直延續到現在!吨袊F代文學研究叢刊》新開辟的“青年作家研究”專欄也主要是以“80后”作家為研究對象的。另一方面,“80后”的作家也寫得越來越好,證明他們寫得好,不是圖書市場上的那些所謂的青春文學,也不是網絡上的那些點擊率極高的類型小說,而是文學期刊上的中短篇小說。如鄭小驢的《贊美詩》、雙雪濤的《大師》、蔡東的《通天橋》、孟小書的《逃不出的幻世》、周李立的《八道門》、甫躍輝的《普通話》、孫頻的《不速之客》。為什么特別看重“80后”的短篇小說?因為短篇小說是考察“80后”文學的試金石。當“80后”寫作成為一個時尚的話題時,“80后”寫作也就形成的固定的模式,這種模式是與大眾化和娛樂化聯系在一起的,使得人們無視“80后”文學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對于“80后”來說,一些“80后”作家在市場上的成功也對他們構成了巨大的誘惑,不少有著文學才華的“80后”追隨其后,他們或者誤以為這種市場的成功就是文學的唯一模式。但是,仍有不少“80后”作家并沒有被這種模式所誘惑,他們要走精英化的道路。在這個時候,短篇小說便成為了試金石。因為,短篇小說中的經典意識和文學精神將帶給作家不同于時尚化“80后”的思維方式和看世界的方式。只有那些愿意寫短篇小說而且把短篇小說寫得比較地道的作家,才是真正具有文學精神和文學品格的作家,F在人們在討論“80后”文學寫作時,總是關注那些時尚化寫作的作家,完全無視“80后”在文學上的傳承和追求,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拎出那些能夠且愿意寫短篇小說的“80后”作家,就能發現他們的文學品質,是與我們頭腦中形成的對“80后”的固定印象大不一樣的。在文學刊物上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寫短篇小說的“80后”作家,它讓我們從“80后”看到精英文學一脈相承的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