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華民族而言,1949年10月1日是一個改天換地式的歷史節點。在文學場域中,此前的敘述充滿了對舊時代的控訴與憤懣,此后的敘述有著迎接新生政權誕生的歡欣與豪邁。成都凸凹的《甑子場》告訴讀者,這兩個段落轉換的當口,依然存在著人與人的虎視眈眈,力與力的短兵相接。新中國宣告成立了,但國民黨的殘余部隊和封建頑固勢力并沒有停歇,而是伺機制造暴亂,妄圖對新生政權來一個下馬威。所以,毛澤東大筆一揮,簽署了《剿滅叛匪,建立革命新秩序》的命令,一場長達三年多的剿匪戰斗旋即打響。在歷史教科書中,這個部分不過三言兩語,然而到了成都凸凹手里,卻被鑄成了一部25萬字的長篇小說。
《甑子場》的問世彰顯出文學的價值與優長。在歷史細部被漸漸遺忘之際,文學可以將其打撈出來,借助藝術的手段和功力,使其獲取新的空間!蛾底訄觥返臄⑹乱詺v史上真實發生在成都平原上的“龍潭寺慘案”、“三三叛亂”為底色,經由作者的藝術描摹與精神鍛造,最終指向人的命運軌跡。
時代變革、轉型的當口是比較容易生發出飽滿故事的。這是一個模糊與邊界地帶,是一個過渡時期。往前邁一步還是往后退一步,對人都是考驗。身處這樣的地帶,人才會真正迫切地思考到底應該怎么走,最終的選擇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眼光與格局,也可以看出時勢對人的俯瞰與擠壓。在這樣的地帶,人被放置在火中烤,人的性格、品質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趨向極致,經受一番心靈的拷打。時代那么火熱,歷史那么耀眼,這些不在舞臺中央的人們最終的命運如何?《甑子場》中出現的安、禾、蛋、烏、菜、魚兒、扣兒等人的命運軌跡分明在昭示,他們把控不了自己,或者被一種狂熱的力量引向毀滅,或者糊里糊涂就被納入另一種體系,或者在不明不白中打發漫長的光陰。小說掙脫了簡單革命敘事的套路,沒有迫使人物進行非此即彼的“站隊”,分出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壞人,而是將小說推向了人性化探究與思考的軌道上。
“謹以此書獻給那些牽動了歷史重大事件與重大進程而又在歷史塵埃中消弭得無蹤無影的小人物!弊髡咴陟轫撋蠘俗⒌倪@句宣言道盡了他的意圖與期冀。相信他送上的這份“禮物”可以讓這些“小人物”感到欣慰和溫暖。
這份溫暖或許更多地源于整部作品充盈著一股濃郁的詩意。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部經過詩的浸泡與涵養的長篇小說。作者曾經是先鋒詩人,這回首次操持起長篇小說來,詩的精神、先鋒的精神依然在《甑子場》的文字之間活潑地跳躍。因了詩意,因了先鋒,在作者的筆下,空間基本上是恒定的,固定在“甑子場”一隅,但時間卻頑皮得很,不給暗示與鋪墊,在歷史和現實的間隙里上下亂竄、來回穿梭!蛾底訄觥分械奶摌嬇c真實(歷史)之間的界線不是很清晰,兩者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欲拒還迎的狀態。明明是虛構的,卻朝著真實的方向倚靠;明明是真實的,在虛構的籠罩下反而顯得有點走形。
讀《甑子場》,有一種語言快感時刻在伴隨。其實,閱讀的過程并不順暢。這不是因為有理解上的障礙與隔閡,而是時不時需要緩一緩,進行一番詩意的回味。
“我看見扣兒婆婆沖進臥室的身形,竟像一粒能量飽滿的年輕的動詞!薄翱蹆旱奶鞖夂芾,一點不春天!薄皟蓚男人匆匆的腳步,牽出了遠遠近近的幾聲犬吠!边@樣的句子散落在整部作品中間,給人一種“陌生化”之后的會意。由于詩意的參與,原本比較冷峻、堅硬的題材,顯得有些輕淡與清逸。
不過,整部作品的詩意似乎不是一以貫之的,而是有斷裂的感覺;蛟S作者將這方土地的歷史、掌故、風情和盤托出的愿望過于迫切,于是把很多資料性的內容強行安插在敘述途中,進行報告式的交代。特別是對客家文化的介紹,顯得冗長而沉悶,生生地將詩意阻隔了。而且,書的后半部分,為了讓故事脈絡完整起來,作者不得不對前半部分懸置的敘事環節進行補漏,于是用力頗深,甚至使上了蠻力,顯得急促,缺了前半部分那份從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