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產業視野下的當代兒童文學(方衛平)

　　隨著兒童文化的生產進入產業化時代，當代兒童文學也成為兒童文化產業的一個重要鏈環。這一文化身份的變化給當代兒童文學帶來了什么？我以為，要認識這一點，我們必須把它放到兒童文化產業的語境中，來考察它在其中所處的位置，以及它與兒童文化產業的關系。

　　認識兒童文化產業

　　我們知道，文化產業是圍繞著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務的生產、分配等活動而形成的一種產業。傳統的產業活動主要圍繞著物質性商品展開，文化產業的核心 則是“文化”和文化性的商品。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文化產業”定義為“生產物質性或非物質性藝術和創造性產品的產業，它通過文化資源的開發和知識性商品及 服務的生產，具有創造財富和產出收入的潛力”。

　　我們看到，文化產業不只是簡單地生產相對于物質商品的一類文化產品，它還具有針對傳統物質產品的龐大吸納力和同化力，只要一般商品中融入了相應 的文化元素，它就同時成為了一種文化商品。因此，除了文學、藝術等傳統的文化產品外，餐飲、服裝、家具等過去被認為是物質性的商品，同樣可以在注入文化的 元素之后，成為一種新的文化商品。這也是文化產業及其經濟在當代獲得迅猛發展的重要原因。

　　兒童文化產業是這一新興的文化產業的一個分支，它依托兒童文化的資源展開其產業運作。兒童獨立的文化需求得到日益廣泛的關注，如何滿足這些需求也日益引起家庭和社會的重視。

　　兒童文化產業不僅致力于為兒童提供各類文化性的精神產品，而且把這一兒童文化的精神進一步推廣到了包括衣食住行在內的全部兒童生活中。兒童的食 物、服裝、玩具、學習用品等一切日常消費品，都在兒童文化的產業范圍之內。一件普通的兒童衣裝，一種日用的兒童玩具，一旦與品牌文化標簽綁定在一起，就被 賦予了無形的文化價值。

　　在現代經濟學中，我們把這類文化性的價值稱為符號價值，意指它是由特定的文化符號衍生而來的價值。這類文化性的符號擁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它可以 給消費者帶來一種愉悅的文化體驗，這體驗是消費者從一般的物質商品中難以獲得的。這也正是文化商品的優勢所在。今天，兒童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消費群體，并 牽動著日益增強的消費能力和消費影響力。面向這個群體的文化產業，無疑為現代經濟帶來了無窮的商機。

　　認識了兒童文化產業的巨大商業潛力，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在當代，兒童文化產業會成為文化產業領域一個炙手可熱的新話題。而在這一新興文化產業的開發過程中，人們越來越感覺到，兒童文學在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文化產業鏈中的兒童文學

　　我們知道，對于兒童漫畫、兒童影視、兒童電子游戲等兒童文化產品來說，兒童文學代表了其文學性的基礎。一個好的兒童文學文本，可以衍生出好的兒 童漫畫、影視、電子游戲等產品；即便沒有兒童文學文本的直接支撐，這類文化產品的成功也在一定程度上有賴于它們所建構的那個潛在文學文本的質量。

　　不過，隨著兒童文化市場由產業向產業鏈的進一步拓展，兒童文學相對于兒童文化產業的意義，也變得越來越不止于影視等典型的兒童文化產品領域。

　　在文化產業鏈中，居于產業鏈核心的是文化的因素。以兒童文化產業為例，在某一特定的兒童文化主題下，將兒童的飲食、服裝、玩具、文學、藝術、影 視等產業彼此鏈接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兒童文化的產業鏈。比如，圍繞著迪士尼公司的“米老鼠和唐老鴨”動畫品牌，開發出了包括兒童的服裝、玩具、圖書、文 具等在內的一系列產業，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典型的兒童文化產業鏈條。我們看到，產業鏈的開發使特定的兒童文化產品具有了比單一產業開闊得多的經濟輻射力，當 一種兒童文化產品獲得市場的認可后，它可以同時向產業鏈的上游和下游拓展自身，由此衍生出一個個產業鏈的分支，其范圍甚至可以覆蓋一切兒童消費的領域。

　　例如，自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和電影走紅以來，由此衍生出的服裝、玩具、食品、文具、圖書、電影CD、電子游戲、主題公園等大 量產業，給作者及相關的經銷商帶來了龐大的商業利潤，其衍生產業所創造的經濟價值甚至超過小說和電影帶來的收入，成為整個哈利·波特產業鏈的收益大頭。哈 利·波特的產業鏈經驗很快在世界范圍內的兒童文化產業發展中得到復制，隨著兒童文化生產領域產業鏈意識的不斷加強，一種兒童文化產品在其生產之初，往往就 已經包含了明確的衍生產業設想及規劃。

　　這一兒童文化產業鏈的語境帶來了當代兒童文學新的角色意識。

　　第一，作為兒童文化產業鏈的一環，兒童文學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只是一種關在小屋子里的作家寫作活動，而是與廣闊的兒童文化產業活動發生著越來越 密切的關聯。一些兒童文學作品在創作的時候，就已經帶上了明顯的產業鏈意識。一旦文學文本的市場得以打開，后續的產業鏈環節也會迅速跟上，力求將兒童文學 文本的產業價值最大化。

　　第二，當兒童文學以文學的身份進入到兒童文化的產業鏈內部，它便不可避免地面對著產業化與文學化的矛盾。在理想的情況下，兒童文學的產業化和文 學化是可以合一的，也就是說，一部兒童文學作品既充分實現了文學的要求，又充分滿足了產業的期待。但在大部分情況下，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是難以避免的。產業 化要求兒童文學的創作、出版等以產業利潤的最大化為中心目標，文學化則要求兒童文學首先并且重點考慮文學自身的規律與標準。在這樣的現實下，兒童文化產業 鏈時代的兒童文學到底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這是文化產業鏈時代帶給兒童文學的新思考。

　　兒童文學在文化產業化進程中的意義

　　在當代兒童文化產業及其產業鏈的發展中，兒童文學看似只是其中的一個產業領域或產業環節，但很多時候，它卻在根本上影響乃至決定著特定兒童文化產業的商業價值與文化價值。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兒童文學對于當代兒童文化產業發展的意義。

　　首先，兒童文學為兒童文化的產業化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文本基礎。

　　我們從哈利·波特的例子中，看到了兒童文學在這一產業鏈中所扮演的某種核心性的角色。從哈利·波特產業鏈的構成來看，作為兒童文學作品的“哈 利·波特”系列是其最基本的產業源頭，相關的電影、服裝、玩具等產業，都必須建立在這一產業源頭的基礎之上，整個哈利·波特產業鏈的形成和拓展才會成為可 能。

　　也就是說，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支撐著兒童文化產業的成功開發。事實上，當代許多成功的兒童文化產業鏈，其源頭往往是一些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近 年來受到熱捧的一批所謂的奇幻電影大片，包括“哈利·波特”系列、“魔戒”系列、“納尼亞傳奇”系列、“黑質三部曲”系列等，其背后都有兒童文學作品的支 撐。在這些影片獲得票房的同時，相關的產業鏈也被源源不斷地開發了出來，而且，這些產業鏈的受眾對象早已不限于兒童，更包含了成人受眾。這一產業鏈潛能受 到關注的原因之一，正是由于人們意識到了兒童文學作品所包含的巨大的產業衍生潛能。

　　其次，兒童文學為兒童文化的產業化發展提供了重要的藝術基礎。

　　文化史上留下了一批影響深廣的經典文學和藝術作品，人類最優秀的那些文學和藝術作品中，往往包含了對人性、對生活、對生命的最為深刻的體驗和洞 察。在兒童文化的領域內，兒童文學也承擔著類似的功能。幾個世紀以來，從一大批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中，我們看到了對于童年的生命、文化及其精神的最為豐 富、深刻的理解和詮釋。

　　今天的許多兒童文化產品，承襲的正是在兒童文學中得到孕育和發展的這些童年的藝術精神。即便是在兒童文學文本并未直接參與其產業鏈建構的各類兒童文化產品中，這種童年的藝術精神仍然蘊含和體現于其中，并在很大程度上支撐起了相應的兒童文化產業的文化品質。

　　再次，兒童文學為兒童文化的產業化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精神指引。

　　兒童文學既接收來自兒童文化的營養，也以其獨特的方式滋養著兒童文化的內容與精神�，F代兒童文學的藝術發展進程，極大地參與提升并推進了現代兒 童文化的精神。例如，在西方兒童文學史上，人們常常把1865年英國作家卡洛爾的《愛麗絲漫游奇境記》的出現，視為兒童本能的幻想和游戲精神在兒童文學藝 術領域得到全面解放的開始。正是隨著包括“愛麗絲”系列在內的一批宣揚童年游戲精神的兒童文學作品的傳播，以及它們在包括成人在內的讀者中獲得的藝術認 可，兒童的這一獨立的文化精神，才越來越在普通大眾中得到了認可和關注。在20世紀初的中國，早期啟蒙思想家們也把他們想要發掘和提升兒童文化地位的努 力，寄托在兒童文學的傳播和影響力量上。正如優秀的文學總是走在時代精神的前面，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中，我們總是能夠看到一個時代兒童文化中最富價值的 那些精神內涵。優秀的兒童文學藝術對于兒童文化的精神提煉，往往具有一定的先鋒性，它洞察并引導著特定時代里兒童文化的基本方向。

　　這也正是為什么我們要把兒童文學和兒童文化放在一起考察的原因，它不僅是為了將兒童文學從單純的文學視角拓展到開闊得多的兒童文化的場域中，也 是為了通過兒童文學的視野，來更好地分辨和把握當代兒童文化的精神方向。這一文化上的導向功能，正是兒童文學藝術的一個重要精神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