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山》：原創圖畫書藝術的成熟與突破(錢淑英)

　　2014年12月，經過近兩年的反復修改和精細打磨，圖畫書《妖怪山》終于以一種讓人驚喜的面貌出現在我們面前。作品甫一出版，便受到讀者歡迎 和業界關注，首印兩周就緊急加印，刷新了蒲蒲蘭10年來新書加印的紀錄。這樣的接受效應由很多因素而決定，其中必然包括積極有效的推廣方式和銷售策略，但 作品在原創圖畫書藝術方面的成熟與突破，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方面。

　　《妖怪山》所寫的是四個孩子在妖怪山遭遇困境以及如何自我拯救的故事，故事發生在包含著超自然因素的幻想世界，這在注重反映現實生活、民俗風情 的原創圖畫書中，是少有的題材類型。故事從小女孩夏蟬的失蹤和有關妖怪山的傳說開始講起。9歲那年暑假的一個下午，野狐、虎牙、夏蟬、笛妹四位好朋友一起 去往妖怪山，在玩“妖怪抓小孩”的游戲中，夏蟬掉進了山上的裂縫里，三位伙伴在驚恐之中丟下她逃下山去。一年后，野狐、虎牙和笛妹收到了夏蟬寫來的信。夏 蟬真的如傳說中所說的那樣變成了妖怪，她請求三位朋友去妖怪山做完去年的那個游戲，讓她重新變回人類小女孩回家。經受著心靈煎熬的野狐、虎牙和笛妹鼓起勇 氣再次來到妖怪山，直面自己變成妖怪的考驗，最終憑借智慧和愛拯救了夏蟬，不僅獲得了好朋友的原諒，并且實現了自我救贖。

　　“妖怪山”這一意象無疑具有象征意義，與莫里斯·桑達克筆下的“野獸國”有些相似，都是以幻想世界里的“可怕”存在指代孩童內心深處涌動的“邪 惡”因子。不同的是，莫里斯·桑達克將“野獸國”外化為具體可見的形象，通過游戲的狂歡來釋放主人公的消極情緒，而彭懿卻將“妖怪山”內化為一種無形的精 神壓力，重在為人物尋找自我救贖的內心通道�！懊總�孩子的心中都有一座妖怪山。繞開它還是跨越它？”彭懿在題記中提出的問題，就是他在《妖怪山》這本書里 試圖闡釋的主題。作者依據自己對童年的獨特理解，大膽地在兒童的“天使”面容上涂抹上了“罪惡”的顏色，很觸目，也很真實。野狐、虎牙、笛妹的逃離盡管出 于自我保護的本能，但他們卻為此承受了自我譴責的痛苦，這樣的道德困境在很多人的成長經歷中都遭遇過。

　　如此看來，《妖怪山》確實是一個關乎兒童內心陰影和心靈救贖的成長故事，在主題內核上顯示出難得的冷峻和凌厲。但彭懿沒有把它寫成一個沉重的故 事，而是通過一場幻想式的游戲來化解危機，使故事擁有了一個柔軟的外殼。夏蟬的寬容和野狐、虎牙、笛妹的勇氣以及他們共同表現出的自我拯救的意識和能力， 讓人深深感動。作者既不注重表現故事的情節內容，也不著力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而是通過心理結構上的暗合帶給讀者強烈的情感共鳴。同時，為了追求語言節制 而富有張力，彭懿在文字上進行了反復修改，不留下一點道德說教的痕跡，帶給讀者巨大的想象空間。因此，作品就像是為讀者搭建的一個開放性的舞臺，在這個舞 臺上，讀者可以自由地構建屬于自己的“妖怪山”的故事，并在內心演練的過程中獲得某種成長啟悟。

　　這種開放性的文本構建方式，也給畫者留下了無限的藝術表現空間�！堆�怪山》的畫風與我想象中的不盡相同，畫面沒有彰顯主人公內心被妖怪山盤踞的 陰冷、恐怖，卻以清新淡雅的水彩呈現出滿眼的溫暖與生機，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感動。圖畫作者九兒充分調動自己的童年經驗和生命感受，任畫筆自由地穿梭 在真實和幻想之間，并用靈動的色彩和線條捕捉到了心靈的潛意識領域，從而將一個既讓人心生畏懼又渴望進入的奇異世界形象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梢哉f，九兒在 圖畫書創作上的觀念、態度以及繪畫上的才能，為《妖怪山》的藝術水準提供了重要保證。

　　作為圖畫書的繪者，九兒重視圖畫的敘事功能，并通過整體構圖、視角轉換、色彩變化、節奏把握以及細節處理等方面，顯示出她在圖畫敘事上的意識和 能力。有時，九兒所采用的敘事策略也令人嘆服：當野狐、笛妹和虎牙為了拯救夏蟬走上妖怪山的山頂時，她通過三個孩子的背部形象和動作來傳達他們難以名狀的 心理情態；當四個孩子再次手拉手轉圈圈玩起“妖怪抓小孩”的游戲時，她用一個俯視圖來表現天旋地轉的節奏以及從現實進入幻想世界的通道。而畫者在書中隨處 設計和安插的很多細節，更是使閱讀充滿了趣味，并對文字講述的故事構成了很好的補充�？傊�，圖與文的合奏，最終使《妖怪山》成為一個可從多角度進行深度解 讀的文本。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九兒為《妖怪山》所創作的圖畫到了無可挑剔的完美程度。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在于中間那個大跨頁�？珥摾锼�呈現的密集且碎片化的 畫面信息，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故事的情節線索和人物的情感脈絡。盡管作為圖畫設計上的創意和亮點，這個對開門的大拉頁確實能夠給讀者帶來尋找秘密的快樂， 但其藝術表達上的缺失也是顯而易見的。除此之外，畫者對四個孩子的形象塑造以及心理描畫總體上還不夠生動，有時缺少應有的變化。我始終覺得，彭懿在文字中 創造的一些心理留白，需要畫面來補充和豐富。

　　瑕不掩瑜，《妖怪山》仍然稱得上是原創圖畫書中的精品，在題材選擇、主題表現和圖畫敘事上有了很大突破。無論是文字作者彭懿，還是圖畫作者九 兒，都在圖畫書創作上表現出了專業的態度和水準，而本書編輯也在圖畫書制作方面體現出了強大的編輯力，這些對于原創圖畫書的發展而言具有參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