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三只蟲草》(《人民文學》2015年第2期)有著洗盡鉛華之后的凝重樸素,塵埃落定之后的淡定從容。小說重溫了新文學以來“人的文學”主題,這一失落已久的關于“人”自身成長的敘述,在未被污染的高原少年桑吉視角中得以充分展開。個體人的精神啟蒙一方面在于智識(一如大百科全書的隱喻),一方面又在于世俗功利主義煉獄的鍛造。帶著阿來的氣息,小桑吉在價值和道德倫理的自我辨識中健朗而寬厚,這種來自于曠野的清新剛健恰恰與現代智識啟蒙一脈相承。老藤《熬鷹》(《小說選刊》2015年2期)對于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做了頗具時代特色的回顧和闡釋。在熬鷹的過程中,隱居在幽僻鄉間的老者以隱忍和旁觀的姿態看世事風云,然而這個文本最吸引人的是出人意料的結尾:有著教諭意味的熬鷹被更為寬闊的敬畏所解構。在遼闊的宇宙生命和自然法則面前,短暫的社會歷史及其意義體系既顯現出人力斧鑿的艱難,又露出功利主義皮袍下的“小”來!渡钪稀(《中華文學選刊》2015年3期)依然還應該出現在本年度的閱讀書目上。閻真貌似瑣碎的敘事隱含著對于當下中國知識分子從日常到精神浸入骨髓的哀痛,一代人對于“生活之上”的自我遮蔽和自我埋葬才是最為錐心的頹敗。
小說羅曼斯依然鐘情于記憶的重現。林白《漢陽的蝴蝶》(《上海文學》2015年2期)是對上個世紀80年代初青春生活的別樣記憶。輕言淺笑的敘述中,林白勾勒了清淡樸素的幾個人和極其平常的命運遭際,然而淡處卻識得人生的真實況味。劉心武《煤球李子》(《人民文學》2015年2期)透過當下喧囂功利的日常,執著地回憶了一個重情義的“人”,以及一段持續了幾十年的淳樸愛情。這種情感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愛情書寫中是基調(如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而在當下的文本語境中則更多挽歌意蘊。陳九《常德道大胖》(《中篇小說月報》2015年2期)用天津方言對于“文革”中好勇斗狠的少年行徑有著詼諧自如的表達,方言在這個文本中閃耀著極其優雅的文學性。
哲貴《范老板的槍》、鬼金《薄悲有時》(《小說選刊》2015年2期)、女真《一手好牌》(《長江文藝》2015年2期)都是和日常經驗有間距的創作。范老板的任性人生,李元憷凄惶的悲涼,吳一擰巴的個人生活……這些人無限延長的青春期特征讓他們脫離日常生存軌跡,在一路自我任情的路子上顯示出某種讓人唏噓的個人化精神特質。然而,有別于上個世紀80年代這種生活打破陳舊日常規范的先鋒性,當下這種視點的寫作是否依然能夠保有某種力量感?武歆《比利時藥水》(《山花》2015年2期)帶著先鋒遺韻探討著關于人性幽暗的話題。衰老、疾病乃至如期而至的死亡,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基本問題,又是無法直面的問題。小說撕裂開老年生存的創口,幽靈視角中賦予人性復雜鏡像。然而,對于集體無意識中依然重孝悌和人倫的中國人來說,面對如上情境可能更多遭遇生命終結時的糾結與懺悔(尤鳳偉《魂歸何方》,見《北京文學》2015年2期)。
新寫實以來對于現實生存無間離的敘寫風格一直是當下期刊寫作非常重要的一脈,這類寫作以傾訴療傷的方式低吟生活之下的具體疼痛。姚鄂梅《天際花園的私房菜》(《十月》2015年1期)、孫頻《無極之痛》(《中篇小說月報》2015年2期)、 彭敏《北京歡迎你》(《西湖》2015年2期),依然將筆墨集中在都市生活的漂泊感和無根性上,這種漂泊無根往往和一個具體意象——“房子”密切相關。蝸居尷尬帶來了對于具體生活的極度失望,當下城市生存的諸多慘痛經歷似乎都和居無定所、無立錐之地息息相關。然而,和間離具象生活的敘事一樣,這類對于“艱難”物質生活窮形盡相的摹寫,很難在力量感和精神性層面進入更深的維度?赡芪覀兇蠖鄶等硕计矫娴鼗钪,然而小說還是要在生活的平面上騰挪跌宕,延展,再延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