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繼《段祺瑞傳》《馮國璋傳》和《共和,1911》以后,季宇創作的又一部長篇歷史題材的紀實文學《淮軍四十年》問 世了。作品對晚清末世的社會現實與歷史走勢,特別對淮軍派系的興衰成敗的文學表達,既不戲說,也不演義,而是以歷史為經,文學為緯,從容實現了對“淮軍” 這一歷史題材文學敘事的當代性觀照,并為同類題材的創作提供了應有的認知視角與獨特的審美經驗。在對淮軍歷史以及李鴻章個人命運的理性審視中,作品仍不抹 殺特定歷史階段求變圖強的時代精神與抗拒外侮的愛國主義情愫。
《淮軍四十年》給讀者提供的“歷史場景”是19世紀下 半葉——大清王朝風雨飄搖、行將土崩瓦解的年代;窜姟@支為了鎮壓太平軍起義而建立起的軍事力量,其將近40年的命運掙扎,正是一個時代和一種制度走 向毀滅的折射。在作品中,作家并沒有按照某種既定的歷史觀念去圖解那個時代的政治風云與人物命運,而是憑著對那些鮮活的歷史場面的藝術感知,來創造既符合 歷史真實又富有文學穿透力的敘事形式,以期還原淮軍這一深刻影響晚清歷史進程的政治集團、軍事集團的本來面目,并進而讓李鴻章這個復雜的歷史人物的真實背 影逐漸清晰地出現在人們的眼前。
作品在晚清歷史的大變動中來展現淮軍的興衰歷程。李鴻章臨危受命組建淮軍,為大清王 朝的命運作殊死拼搏。內憂外患,官場腐敗,一支地方武裝或一能臣干將能夠挽救其必然頹勢嗎?歷史當然已經作出了答案。而作品卻由此作為敘事的起點與文學拓 展的張力。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淮軍的真正崛起是“上海保衛戰”,這支初建時只有十三營六千五百人的隊伍自此迅速崛起,這支軍隊的出現改變了上海的命 運,而上海也成就了這支軍隊。這支在上海十六鋪碼頭登岸的土得掉渣的“叫花子兵”,正是在殘酷的戰爭中由弱變強,并初步實現了由冷兵器向熱兵器時代的重要 過渡。李鴻章“師夷之長技,求利益于我”的治軍強國理念在淮軍建設中得以充分體現,最終使淮軍成為一支從江淮走向全國,從內陸走向海洋的重要的國防力量。
當 然,淮軍的洋槍洋炮很多時候是對付中國自己同胞的。追剿捻軍、圍殺太平軍,特別是“蘇州殺降”事件令人發指。作品中是這樣描述的:“外邊的伏兵一擁而入, 八降將未及反應便紛紛成了刀下之鬼。隨后,按照既定的部署,早已枕戈待旦的淮軍各部立即展開了行動,在城內開始了一場血腥的大屠殺。數十萬太平軍在毫無準 備的情況下遭到驅散和血洗,僅雙塔寺庭院一處,就有三萬多名太平軍倒在血泊中!边@種踐踏人性與道義的殘暴行為,使淮軍的歷史蒙上了罪惡的陰影。季宇是安 徽作家,他對淮軍與李鴻章的評判,基本上保持著理性而冷靜的態度,可當他親筆描述“蘇州殺降”慘烈一幕時,仍情不自禁讓悲憤力透紙背!
盡 管歷史告訴我們,1884年的中法戰爭以清政府茍且偷安而告終;1894年的甲午戰爭葬送了北洋艦隊,淮系的軍隊幾乎消耗殆盡。但是在這兩次抵抗外侵的戰 爭中,眾多淮軍將士表現出了極大的愛國熱情與忠勇無畏。作家對淮軍著名將領劉銘傳的民族氣概與英勇善戰,有著真實而生動的描述:誘敵深入撤基隆,一戰功成 收滬尾,面對強大的法軍,淮軍以己之長擊彼之短?狗ūE_八個月,法國艦隊無敵天下的神話終遭破滅。在甲午海戰中,乘坐運輸船“高升”號的淮軍在海面上遭 遇日本軍艦的圍追堵截,在基本不具備任何還擊能力的情況下,淮軍將士寧死不屈,“我們寧死不當俘虜,有敢降日本者,當污我刀!苯Y果“高升”號被日艦炮火 擊沉,八百七十一名淮軍官兵壯烈殉國;窜娮詈笠恢а}的斷絕,出現在1900年庚子事變中的天津八里臺,淮軍將領聶士成率部抵抗殘暴的八國聯軍,壯懷激 烈,血染沙場。寫到這里作家季宇也不禁感嘆:“八里臺,這是聶將軍最后的絕唱,這也是淮軍縱橫近四十年來的謝幕演出!
淮 軍的時代結束了,李鴻章的時代也就結束了。作為對傳記文學歷史真實性原則的尊重,作為對傳記文學文體敘事特征的自覺認知,《淮軍四十年》始終把淮軍與李鴻 章的命運綁定在一起,前期親自統帥,后期幕后操縱,一個政治家在亂世之中長達數十年控制一支強大的軍隊,足見李鴻章的追求、謀略和能力在當時有過人之處。 中國近代社會復雜多變,是亙古未有的社會轉型時期,李鴻章和他的淮軍,是這個時代的推動者,還是這個時代的絆腳石?抑或都是。但是作為一部文學作品,《淮 軍四十年》少有宏言大論,而是立足于個人的情感波動與內心矛盾,著力于人物生活經歷、人與人之間微妙關系、政治與軍事斗爭中詭異、殘酷的較量等具體描述, 達到文學細節與場景表現的真實。從而見微知著,使世界近代史發展、晚清社會走向以及中國傳統文化影響這些與淮軍與李鴻章命運息息相關的社會基因,在完整的 故事設計與情節推進中逐漸清晰與明朗起來。在這部作品中,作為文學形象的李鴻章,其個性特征是鮮明的,他的性格的多面性以及在人生浮沉中多少帶有悲劇性色 彩,無可置疑刻有時代與歷史的烙印!扒镲L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边@是李鴻章最后留下的詩句,是腐敗昏庸的大清王朝走向滅亡的縮影。弱國多被欺, 居安常思危。這正是《淮軍四十年》留給讀者的最深刻啟示。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