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最好的文學,也許是批評——這當然是指廣義的批評,包括文學批評、文化批評、思想批評等各種文字。
這種揣測可能過于大膽。
如此揣測的理由,是因為電子技術的發展,使我們已經告別信息稀缺的時代,進入了信息爆炸或信息過剩的時代。這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拐點。在拐點之前,沒有網絡、電視、廣播以及發達的報業,文學家是生活情狀的主要報告人;文學作品享受著“物以稀為貴”的價值優勢,更以其具象化、深度化、個性化的特質,成為效率最高和廣受歡迎的信息工具,幫助人們認識世界與人生。但在拐點之后,如果不是對文學鑒賞有特別的訓練與愛好,通過波德萊爾去了解法國,通過托爾斯泰去了解俄國,通過魯迅和沈從文去了解中國人,對于一般大眾來說已很不夠用,至少是不太方便,F在的情況是:細節與敘事不再是文學的專利,段子、微博、博客、視頻、報刊、電視劇等都充滿細節并爭相敘事。每天揣著手機和敲擊鼠標的很多人,不是信息太少,恰恰是苦于信息太多、太繁、太亂,以至自己的大腦形同不設防的喧囂廣場,甚至是巨大的信息垃圾桶,常處于茫然無緒和無所適從的狀態;就好像一個人不餓了,而是暴飲暴食之際需要一個好胃,來消化鋪天蓋地的信息淹沒。
文學當然還能繼續提供信息增量,而且以其具象化、深度化、個性化的看家本領,成為全球信息產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廣大受眾更迫切、更重要、更廣泛的需求,似乎不再是這個世界再增加幾本小說或詩歌,而是獲得一種消化信息的能力,關系到信息真偽的辨別、信息關系的梳理、信息內涵的破譯和讀解——這不正是批評要做的事情?即使就文學本身而言,當文學日益接近快餐化、泡沫化、空心化的虛腫,一種富有活力的批評,一種凝聚著智慧和美的監測機制,難道不是必要的自救解藥?
把批評總是視為文學的寄生物,既不聰明也不公正。體裁本身并無高下之分。從唐詩到宋詞,從宋詞到元曲,從元曲到明清小說……文學從來不會消亡,但會出現演變,包括體裁高峰形態的位移。那么,在一個正被天量信息產能深刻變革的文化生態里,批評為什么不可能成為新的增長點、新的精神前沿以及最有可能作為的創新空間?批評——那種呼啦啦釋放出足夠智慧與美的批評,那種內容與形式上都面目一新的批評,為什么不能在一個信息過剩的時代應運而生,成為今天無韻的唐詩和宋詞?
對于未來,我們需要一點勇敢甚至猖狂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