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短篇小說《日本佬》
《人民文學》2015年第3期
麥家短篇新作《日本佬》以兒童視角講述了人性被異化的過程。兒童視角并非麥家首創,但《日本佬》的兒童視角對成人世界的觀察是充滿溫情的,保持一種更為寬容的倫理立場。
《日本佬》的審美視點不在父子關系的倫理糾纏,而在表層倫理所隱藏的親情視角。從家庭內部看,三個行動元(“我”、父親和爺爺)幾乎處于同一層 級,爺爺與父親都生性暴烈,繼承了家族的強悍血脈。而對前輩這種“榮耀”的歷史,“我”的講述充滿自豪感。小說中,情感的分裂來自外部的壓迫以及這種壓迫 下的人性變異。當然,這種分裂在爺爺和父親之間展開,說到底是關于氣節與人道的辯駁,而關金以及背后的基層政權無疑是這道裂痕的間接制造者。作者意欲借助 “我”的視角透視上兩輩人之間靈魂相依、碰撞與糾纏的過程,讓讀者看到歷史暗角中閃現的人道與現實條件下扭曲的人性是如何相遇,又如何交鋒的過程。所以, 《日本佬》的別樣之處,在于它對人道、人性等概念的重新梳理和把握。
父親德貴之所以被冠以“日本佬”的綽號,皆因其脾氣火暴、逞強好勝的個性。當然,這種個性是有家世淵源的——爺爺有個“長毛阿爹”的綽號!伴L 毛”就是太平軍,打仗最不要命,而爺爺居然敢與“長毛”過招,可見其膽魄。然而從根本上說,父親的悲劇也肇始于此。隨著身份的隱秘轉變,整個家族在村人心 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這種身份變化,經過一個七八歲的少年(“我”)的講述或轉述,顯示出民間日常中所潛藏的暴力因素,以及這種因素是如何地撞擊著一個幼 小而敏感的心靈。
父親第一次被迫為日軍當挑夫,在村人看來只是個笑話而已。但第二次的類似經歷,性質和程度卻完全不同。當年,父親在日軍中到底做了些什么,這決 定著如何給他在政治上定性的問題。首次審問結果證明父親是清白的,爺爺因此得意忘形,甚至想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欲將日本佬的綽號嫁接到關金頭上。 但關金是治保主任,大多數人都畏懼他。所以,爺爺叫得半死,跟者寥寥。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場景,讓爺爺見識了鄉村中世俗的力量,是整個家族權威失落而無法 挽回的見證。
兒童視角是小說穿透人心的利器,借助這個角度,我們看到那隱沒在歷史深處的疼痛,一種生命之痛、一種內心之痛。而這種疼痛,由于與敘述者的情感體驗相連接而得以最大程度地敞亮。從這個角度看,敘述者前后巨大的心理落差構成張力結構,成就了麥家小說極限敘事的又一范本。
以“純”觀“雜”,以“輕”寫“重”,這種審美方式與我們共同面對的歷史相對接,由于兒童視角的介入而被激活,生成異質的歷史場。這個意義上, 敘述者與敘述對象之間的碰撞,構成這篇小說主要審美生長點。尤其是爺爺前后狀態的轉變,讓讀者見證了生命的奇詭與復雜。這個形象很容易讓人想起《解密》中 的主人公,他們皆屬“另類”,是充滿悖論的生命體。爺爺外表威風凜凜,內心卻極其脆弱。父親被定為“黑五類”,從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這種精神負擔直接 導致爺爺自尋短見,這種脆弱與此前的硬漢形象構成對比,昭示出精神的毀滅性力量,也正是這種強烈的對比,最后垂死掙扎的場景才顯得那么震撼人心,小說那擊 穿人心的現實主義力量也由此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