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不會背叛自己的真實和詩意。這是他一生的追尋。這種合作與不合作,都是摯愛,是對生命和生活的摯愛。
詩人與自己的時代合作的情形真是復雜難言。怎樣合作,以什么樣的方式合作,這類問題無論怎樣討論都不顯得過分;當然,也顯得有些多余。因為有一種高論認為,一個詩人只有最大限度地與自己的時代合作,他才能不朽。然而這種高論由于過于含糊而令人懷疑。
詩作為一個單獨的品種或許正在消失。但是它從很早開始就已經植根于現代小說之中了,所以說它又在新生和膨脹。從這個意義上說,單純的詩人既是光榮的,又是艱難的。他們在引領,他們也在犧牲。只從小說走入現代之后,一種純粹的詩消失了,萎縮了。它寄居或含蘊在另一個肌體之中了,它的生命因之得到了延長。這個肌體就是現代小說。
現代小說是膨脹的詩。所有未能在二十世紀發生過這種膨脹的小說,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小說。我們的新文學史其實更像是小說的蛻變史。敘事藝術與詩的緊密結合,這在中國,也包括其他民族,都是越來越加強化的一個大趨勢。幾乎所有在詩中完成的東西,如今都含蘊到了現代小說中。當然,現代小說大肆吞噬的還不止于詩,更有歷史、哲學和戲劇等等。但比起詩而言,它對其余品類的侵犯還遠不是那么醒目和顯著。
我們傳統意義上的詩真的消失了嗎?永遠不會。它仍然處在光榮的高地。不過它更多時候是作為光榮的伴聲而存在的。一場合奏,更雄壯更豐富的現代藝術合奏中的伴聲——不,是領唱,是高音,是時而被淹沒時而又激越起來的那幾個音符,F在聽起來,它真的不太連貫了,它只是斷斷續續,但它存在著。有它的存在,就有高貴的記錄,有永久的向往——文學永遠向往著詩意就像旅人永遠向往著歸宿一樣。
我們不過是闡述了這樣一個事實:最好的現代小說家只能是、也必然是最好的詩人;否則,二者都不是。
我們看到的各種各樣的詩人,包括同時代合作與不那么合作的詩人,他們都是悲傷者和不幸者。即便是一個看上去諸事順遂者,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合作者。因為要弄清這個問題,就首先要問“時代”是什么?他所面臨的“時代”有多長?像他的生命一樣長,還是更長?有人說“詩與帝國對立”,那么詩與時代呢?是簡單的合作還是簡單的對立?
我們需要一些例子來說明!岸砹_斯白銀時代”,馬上跳到我們腦海中的是這幾個字。因為這是一個典型的、可以用作標本的時代。我們還會想起前蘇聯。很奇怪,總是想到我們的近鄰。不必列舉一個個名字了,因為都知道他們分別是合作者與不合作者?墒俏覀冞@里想說明的是,與時代的關系并不完全等同于與體制的關系,它們是有區別的。我們再尋找另一些人,比如美國的海明威與?思{。他們仍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時代合作者;萏芈?愛默生?梭羅?似乎仍然不是時代的合作者。
時代與民眾的關系?不,時代與我們聽得見的群聲并不是一個東西。因為真正的“大多數”在沉默,所以又不能簡單說時代就是民眾。時代有時可以看作折中和妥協的東西,如浮面的一些聲音,一些面孔,一些腳步,如此而已。就此而言,我們未見得一個真正的詩人與自己的時代合作過?墒菚r代又可以是隱含和潛在的,它們會在更深層上、會以另一種方式與詩人合作。所以又可以說,任何詩人都屬于他的時代,沒有一個例外。
詩人不會背叛自己的真實和詩意。這是他一生的追尋。這種合作與不合作,都是摯愛,是對生命和生活的摯愛。沒有人比詩人更愛自己的時代,以及這個時代里的那些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