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欣賞美國筆會在授予《等待》二年?思{小說獎時,對哈金的贊譽:“在疏離的后現代時期,仍然堅持寫實派路線的偉大作家之一!
二三年初春的時候,我在北京國林風書店買到了《等待》,然后又見了幾個朋友,回家時已是凌晨。我翻開了這部著名的小說,打算讀上一兩頁,了解一下哈金的敘述風格就睡覺。沒想到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書。當我翻過最后一頁時,已經是晨光初現,然后我陷入到冥思苦想之中。我驚訝哈金推土機似的敘述方式,笨拙并且轟然作響。哈金的寫作是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段敘述都是扎扎實實的。在他的小說里,我們讀不到那些聰明作家慣用的回避和跳躍,這種無力的寫作至今風行,被推崇為寫作的靈氣。作為同行,我知道迎面而上的寫作是最困難的,也是最需要力量的。
這個一九五六年出生的中國人,當過兵,念過大學,二十九歲時漂洋過海去了美國,獲得博士學位,任教于美國的大學。這是那個時代很多年輕中國人選擇的康莊大道?墒怯糜⒄Z寫作后,哈金奇特的人生之路開始了。畢竟哈金去美國時已經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年人了。一個帶著深深的中國現實和中國歷史烙印的成年人,用異國他鄉的語言來表達自己故鄉的悲喜交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墒枪鹱龅搅。他的每一部英語小說都要修改二十多遍,并不是為了對人物和故事細節上的把握,而是對英語用詞分寸的把握。美國是一個在很多方面十分規矩的國家。作為著名的波士頓大學英語文學寫作的教授,哈金不能向他的同事請教,更不能向他的學生請教。哈金的太太是一位地道的中國人,她的英語表達能力遠遠不如哈金。哈金在用英語寫作時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只能自己苦苦摸索。
就是這樣一位作家,寫出來的英語讓一些純種美國人都贊嘆不已。而我,一個中國人,讀到自己同胞的小說時,卻是一部翻譯小說?墒沁@部名叫《等待》的翻譯小說,讓我如此接近中國的歷史和現實,近到幾乎貼在一起了。很多生于中國、長于中國,甚至從未離開過中國的作家寫出來的小說,為什么總讓我覺得遠離中國的歷史和現實?我讀到了太多隔靴搔癢的中國故事,可是遠離中國的哈金讓我讀到了切膚之痛的中國故事。
我想這就是一個作家的力量—無論他身在何處,他的寫作永遠從根部開始。哈金小說所敘述的就是中國歷史和現實的根部。那些緊緊抓住泥土的有力的根,當它們隆出地面時,我們看到了密集的關節,這些老驥伏櫪的關節講述的就是生存的力量!兜却分,我又讀了哈金的《瘋狂》,以及零星發表在中國雜志上的一些短篇小說,F在鐵葫蘆圖書即將推出哈金的代表作,這對于國內的讀者認識哈金作品的全貌是件好事。這位美國的少數民族作家,在享譽國際文壇之后,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令人欣喜。在我眼中,哈金永遠是一位中國作家,因為他寫下了地道的和有力的中國故事,雖然他使用了我所不懂的語言。(本文為《等待》一書的序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