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這本書時,我的心情很是復雜,有幾分忐忑也有幾分欣喜。
我一直把慕白當作自己的好兄弟,他在首都師范大學駐校一年,就要結業出站了,我希望他在這一年里創作上能有較大進步,希望他對人與物的認識更加成熟。詩集《行者》讀到一半,我的心情開始平和起來。于是寫出如下文字。
我讀這些詩歌時,心里在想:慕白是經過了怎樣的個體掙扎、自我警醒和不斷地自我鞭策才獲得如此這般的進步?
任何一個青年詩人的成長,其目標和方向是大致相同的,而所走的路徑卻大不一樣。有的人一步一蹣跚或一步一個臺階,而慕白選擇了在懸崖峭壁前直接攀巖,攀巖的直線距離雖近,卻是充滿風險。他成功了,至少是初步成功了。
五年前慕白的詩歌和今天我們看到的慕白詩歌應該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作。
五年前的慕白,在詩歌中所表現的是鄉村經驗的簡單敘事、肉體的沉淪和陰郁,那時,他的詩歌能體現出來的審美方向,也是在恍惚中建立的帶著物欲的單線條的訴求。他那時的詩歌寫作所呈現出的元素中,在今天我們看到的這本《行者》里保留較完整的就是硬氣與悍然。
我從詩集《行者》中,看到了慕白在結構上的沉著與縝密、語言的自然與沖淡、意境的纖秾與綺麗。當然,氣韻上依然是豪放與疏野。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夠妥帖地安放自己的精神,堅定地叩問:我為什么活、為誰活。
一首詩就是一個詩人的一段心事,一本詩集就是一個詩人在一個時期的心靈秘密。詩人是以“我心”為界的。這本詩集《行者》,已經呈露出慕白的“本 我”與“詩我”心理活動狀況與生活狀態,從詩歌的無形縫隙中投射出他的生活目標以及幽深、忽明忽暗的生命意義。他在詩中,一直隱隱地表現出粗獷中的柔軟與 悲憫,一直用高亢的聲音來壓制內心里的病痛。他想反物質,就故作飄逸;他想訴委屈,卻裝扮出曠達。他讓情感在實境中自然流動時,讓語言只做承載物;他讓語 言張揚悲慨時,又讓情感委婉地只露端倪不顯真容。他對遠去的人與事,只描述,不詮釋;他對現代的城市有敵意,卻大大方方地接受,把內心的隱秘附著在美好的 愿望里。他不做“好為辯駁”之事,不做胡攪蠻纏的批判。粗糲中透出一個詩人襟懷的寬闊與澄凈。
他懂得,一個詩人并非要背負社會等級的包袱,他只想慢慢地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他的詩歌也沒有一定要去影響社會或他人的任務,他只是愿意作 用于自身。所以,他在復雜的情感面前,選擇了用簡單的詞語平淡地敘述;他用看似遙遠和含糊的無起伏的抒情,來十分確定地記錄生命印記與情感存在。
詩歌是種不講理的藝術形式,主要就表現在:個體的經驗就是個體的真理。這一點,慕白做得很好。
我很喜歡他的《蘭溪送馬敘至樂清》,并不很長的一首詩,卻把人生的際遇、情緒的慌亂、未來的迷茫都表現得淋漓盡致。豐富、飽滿、傳達有效,真是 有“明月前身,落花今日”之寓意。而且在表現手段上也甚可堪道:以涓涓細流掩蓋熊熊烈火,松松落落埋藏獵獵秋風。粗讀有如忽逢幽人,細品才如見道心。這首 詩是他這本詩集里的一個典型:讓感情驅動詞語向闊大的美學意義挺進。
他這本詩集里的詩都很具開放性,既不掩飾他與世界發生的世俗關系,也不避諱自身的傷痛,不裝神,不弄鬼。有些理論家一定會挑剔,覺得這是技術的不嫻熟或缺失,我倒是覺得:懂得在創作時開放的詩人,一定懂得醞釀的封閉。
當然,慕白現在這本詩集距離真正的成熟還有一段距離,比如常見他蕪雜的詞語、自作聰明的廢話、意象的殘缺和具象的不完整等,但這些都是一個青年詩人成長期里必須遇到又必須一點一點克服的問題。我相信,慕白有能力在《行者》之后克服現在的缺失,再來一次攀升。
(《行者》,慕白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