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神劇甚囂塵上的當下,小說家海飛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不隨流俗的長篇小說——《花紅花火》,展示了一種更加真實的藝術世界。江南辛浦鎮各色人等的愛恨情仇和奮起抗日,淳樸中帶著狡黠,善良中含著愚昧,霸道中蘊著柔情,建構了一個溫馨光明的小鎮世界。
薩特對“存在”有一句精辟的論述——“存在是成為自己的可能性”。文學是人學,個人的精神痛苦、人生命運以及人與歷史的關系等構成了人物本身。同樣是寫人在歷史中的遭際,《花紅花火》中的歷史退居到人物背后,淡化成人物活動的背景,肯定了人的地位。小說中沒有那種神機妙算不死之身的英雄,回歸到脆弱的個人,卻又個個是英雄。在日軍侵略的時代背景下,有些人明哲保身,有膽量有魄力“獨戰風車”的人難能可貴。愛默生說“擁有活力的靈魂最有價值”。小說中精神性的人物充滿活力,生龍活虎,有理想有干勁。
這部小說,想必在海飛心里醞釀許久,如一壇花雕陳釀,多年之后才啟封。女釀酒師花紅是海飛偏愛的人物。這位女子性如烈酒,敢愛敢恨,頗有女俠風范?梢哉f,她就是一壺江南的花雕酒,是酒的化身。她的暴烈剛性與柔婉溫香在小說情節敘述中有多側面的展現。小說顛覆了革命樣板戲中臉譜化的土匪形象,樹立了一個打家劫舍尋釁復仇卻又心地善良正氣浩然的土匪,也摒棄了曾經流行的好人壞人兩分法,旨在還原人性的真實和復雜性。這無疑是更高層次的真實,而真實是文學顛撲不破的最基本的品質。
大多數作家都有自己寫作的地域意識和故鄉意識,如沈從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張煒的膠東,王安憶的上海。海飛的小說彌漫著一種江南風味,以江南民俗文化為依托,尤其是酒文化。海飛把釀酒的過程呈現在讀者面前,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又刻意回避了繁文縟節,只摘取富有代表性的細節。在江南小鎮的冬天里,小鎮的老爺們喝一點兒黃酒,吃一點兒狗肉,在昏昏沉沉中度過整個下午。釀酒的木勺子呼嘯著穿過冬天,穩穩地落在水桶里,濺起一片白亮的水花。江南小鎮居民的那份安閑躍然紙上?蛇@種桃花源式的生活勢必會被戰火的硝煙打破,很多居民淪為被侮辱者與被損害者,也有很多居民奮起抗日,成為民族英雄。但這種抗日不是政治宣傳的功效,而是骨子深處的集體無意識,是維護曾經生活狀態的本能。這種抗日為的是腳下的土地,為的是自己的生活,比那種宣傳鼓動而抗日更貼近文學的真實。
多年之后,酒井來到辛浦鎮參觀考察花雕酒,睹此奇觀,仿佛重回那段旖旎歲月。當然,酒井是當年的鬼子酒井的后人,但祖輩的記憶神秘地傳承給了后代,歷史與現代渾然一體。海飛以海半仙的身份投身于那段歷史,與文本敘事交織在一起。海半仙是歷史的旁觀者,也是見證人。他以一種遺世獨立的姿態倏然出現,對人物命運指指點點。這給小說蒙上了一層神秘和宿命,如同古希臘神話中的先知。海半仙的形象其實存在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就如《金剛經》里描述的那樣開了法眼,可以洞悉未來。
書寫那段抗戰歷史,作家難免要義憤填膺,小說僅僅停留在譴責、暴露、批判的層面勢必落入膚淺!痘t花火》重在生活場景的描摹和人物性情的塑造,讓小說的重心回歸到生命本質和個人現象,這是小說藝術性的內在脈搏。當小說中的人物置身歷史之中,除了宏大的時代背景,在讀者心中留下了個人的聲音和性格,這是小說的成功之處。讀罷掩卷,小說中的那些燃燒著火熱東方酒神精神的人物,依然浮現眼前。一陣濃郁的花雕酒香,穿透歷史的風煙彌漫開來,讓人心曠神怡。酒香不怕巷子深,好的小說也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