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中等個,留著干凈利落的小平頭。小平頭從他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留了,或許更早。他喜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如同他的作品一樣,永遠都那么明晰。他的眼睛不小,但總是喜歡瞇著。瞇著是為了凝神傾聽,也是為了和微笑保持協調。他的身子微微前傾,或許是像戰士一樣,隨時做好戰斗的準備;蛟S,是為了能在講臺上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態,或許是一種不自覺的時代的印記,如同那個不高的偉人隨時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蛟S,什么都沒有,不過是一種習慣而已。
這個人從遙遠的南方來到首都,從此留在了那個名牌大學里面。那方水土,深深地滋養了他。不僅給了他水的靈性、柔軟,也給了他堅實的體格。他的身上似乎永遠充滿著充沛的精力,如同不老泉的泉水一樣。所以,他才有源源不斷的作品問世。無論是長篇小說、短篇小說、中篇小說、文學理論、還是繪本等等。搞創作是個體力活,無論一個人的精神多么強大,沒有良好的體力是無法保持旺盛的創作狀態的。他當然不會像巴爾扎克一樣,用咖啡來刺激自己?墒,很少有人聽說過他有什么體育愛好。那副好身體,就是往昔歲月留給他最寶貴的財富。
在感冒最流行的時候,我問他:“你沒感冒吧?”
他說:“切,怎么會?”他對自己身體如同他對自己的作品一樣自信。
大家都說他很儒雅,這儒雅像是鐐銬一樣束縛著他。他偶爾也會掙脫一下,比如說談到往昔饑餓的時候,比如說自己孩子讓他抓狂的時候,他就像一頭獅子、一只豹子,渾身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發抖。當他平靜的時候,他會感到很難為情,不過這種表情很細微,猶如微風掠過草尖,輕易不會讓人所發現。其實,他是一個內心很狂野的人,是修養和學養裝飾了他的性格。他的很多小說都是他童年的縮影。人們都說他的小說帶有濃厚的自傳色彩,但從他的小說中真正找到那個和他對應的主人公并不容易,因為,他把一個人的淘氣散布在很多人身上了。如果說顧城是帶著星星的隊伍在打仗,那么,他依然是他作品中的孩子王,和這一群孩子密謀著干什么“壞”事。他一直在重構他的童年,修改、回憶、擴大、美化,猶如太陽的光芒照在能照到的一切角落。
這個人有一個強大的胃口,命運曾經折磨過它,但又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補償。他有很好的官能,無論讀人,還是讀書,都能用他強大的“胃”消化得一干二凈,讓事物的本質顯出原形。他對文學,或者說文字有敬畏之心,像一個高明的匠人打磨自己的工藝品一樣,不弄得干干凈凈絕不會罷手。所以,他的文字像草尖上的露珠一樣晶瑩剔透。
美,是一種氣質,更是一種非凡的愛的能力。如果那一切風景不美,人和事又不能感動自己,那么,他不可能用那樣細膩而又深情的文字來表現。他精湛的藝術表達能力,很大程度上體現在對細節精細的刻畫上。這是對作家觀察力和表現力的雙重考驗,一部沒有細節的長篇小說多多少少是令人遺憾的。而他,總是游刃有余地表達著一切。
這個人,從本質上說是個詩人,盡管他不寫詩,但他的長篇小說總有一種不可遏止的激情在噴灑。這種激情很有感染力,猶如瀑布一般。在我看來,就是詩歌的激情。
這個人,沒有什么愛好。他喜歡簡單,安靜,喜歡別人欣賞他喜歡的東西。比如說,讀書和寫作,典型的文人氣質。比如說,優美的風景,他總要拉上親人和朋友分享。談起自己的創作和構思,他會眉飛色舞,興高采烈。于他而言,這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樂的事情了。他身上有一股豪情、俠氣,這和他的優雅并不矛盾。正如他做人很低調,談自己作品卻很高調一樣。這不是炫耀,而是自信,是對自己從事的事業的一種深刻的摯愛。
這個人的寫作也是一步一步堅實地走過來的,如果你讀他早期的作品會啞然失笑,他也會不好意思地陪你一起笑。世界上任何文學大師都會有不成熟的開始。勤奮會開掘自己的天賦,而他的天賦是一點一點被他發現的。他很喜歡讀書,世界大師的作品很多都被他細細地品味過,從而變成自己的營養。他喜歡探索,喜歡挑戰自己,總喜歡和流行的東西保持慢半拍的距離,他要審視,他要思考,然后再拿出自己成熟的作品。別人寫幻想小說,他看;別人寫繪本,他思;別人寫系列小說,他想。當他想明白了,他就會奮力一擊,猶如一個高明的擊劍手一樣,讓人們看到那迅捷的動作以及寒光閃爍的刀鋒。勇氣、毅力、魄力、智慧、情感、才華,都在文字中搖曳生輝。
這個人,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但他又像頑劣的孩子一樣,什么都想嘗試一下,什么都想做得很出色。的確,他也做到了。作品擺在這里,什么也不用說,作家能證明自己能力和才華的,只有作品。盡管人們給予他的贊譽遠遠沒有他應得的多,盡管他有時候也沮喪、也委屈,但他的胸懷和他的氣量都足夠強大。原諒和體諒人們矜持的贊美和人性的真實需要一份超凡脫俗的勇氣。這個勇氣他有。
這個人走得很穩當,他的每一步路都是自己設計好的。他明確自己的方向和自己的追求。他知道自己的作品會留傳后世,所以,他不敢輕率地寫。我覺得他會成為一座巍峨的豐碑,所以我更喜歡看他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這個人是曹文軒,我是他忠實的追隨者、研究者、收藏者、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