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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日、還鄉與招魂(張春燕)

    http://www.rjjlock.com 2015年07月06日10:11 來源: 中華讀書報 張春燕

      

      《少女薩吾爾登》,紅柯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5年4月第一版,36.00元

      《少女薩吾爾登》在接通西域與中原時,以夸父逐日的神話貫穿“東土西天”的主題?涓钢鹑丈裨挷粌H是生命力量的彰顯,更是西域與關中以及天地人的大融合。

      《山 海經》夸父逐日神話出現在紅柯1998年發表的中篇《金色的阿爾泰》中,他的長篇新作《少女薩吾爾登》同樣延續了“天山系列”小說中的神話思維,內含《山 海經·海外北經》夸父逐日神話包含的不同的生命階段:夸父逐日、夸父渴飲、夸父之死、夸父重生;分別喻示著《少女薩吾爾登》主人公周志杰、周健叔侄二人的 生命追求、生命能量、存在困境和生命意志。以此再現了夸父逐日神話的全部神采。

      《少女薩吾爾登》的主題之一是尋找家 園,以“奔跑”為意象,從兩條線展開還鄉敘事:叔叔周志杰在新疆度過了刻骨銘心的歲月之后舉家遷回陜西,卻遭遇了一系列的挫折,被同事謀算,被親人侮辱; 侄子周健大學畢業之后屢屢受挫,有家而不敢回,這是兩個在夾縫中生存的人:周志杰介于西域與中原,周健介于城市與農村,他們在兩個世界中都體味著“異鄉 人”的孤獨。紅柯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近似《奧德賽》的故事——一個關于“艱難的還鄉”的故事。從兩方面重構了還鄉:一方面是周志杰和周健回鄉過程中的重重阻 礙;一方面是現代人重回精神家園的艱難。

      《少女薩吾爾登》以人性與人情界說西域與中原。人與天地萬物之間的交流、感 知、意會,是人性范疇;而人與人的交往、算計則是人情范疇。紅柯在探討兩種迥異的生命存在狀態時,將新疆衛拉特土爾扈特蒙古族與周原人的歷史片段引入文 本,以此對兩種文化進行了溯源。于是土爾扈特人東歸與周原人伐紂的歷史成為小說中又一暗線,在紅柯的敘事中,二者均以英雄史詩的面目呈現,并傳遞作者對生 命的思考:周人吃了血水一樣的臊子面,成為親兄弟的將士們長途奔襲奪了殷紂王的江山;土爾扈特人唱著《我的母親》,跳著薩吾爾登從伏爾加河回到天山母親的 懷抱。同時貫穿的另一史詩,大月氏人受匈奴壓迫背井離鄉到達伊犁河谷,沖出匈奴和烏孫夾擊搶占天山達坂。紅柯在對不同文明的歷史巡禮中發現了共同的生命形 象:奔跑。奔跑成為生命強力的象征,是夸父逐日神話的核心。

      他們生命的最初都執著于“奔跑”,但這兩個世界最終分流:土爾扈特人的氣血凝聚為薩吾爾登,天地、人神、草木融為一體,成為永駐的生命力;周人卻淪陷為異化的人,逐漸開始運籌帷幄機關算盡,不再是凌厲強悍的蒼鷹,而是圓融巧媚的貓,是柔軟的蛇。

      《少 女薩吾爾登》中貫穿著蒙太奇手法,周氏叔侄在人情世界中艱難跋涉的身影與遠古英雄們的奔跑剪接組合到一起,最終凝聚為奔跑的生命洪流!渡倥_吾爾登》有 著魯迅《過客》的神韻。過客不停息地向著日落的方向行走。周的后人們不能成為隱身于土地的蛇,不能成為只尋求溫暖而不顧穢氣的貓,這樣的男人們,成為紅柯 筆下的夸父。

      紅柯的生命詩學建立在天地、自然與人合一的體系中,秉承著神話中的“化生”意志,呈現出人與物互生的生 命圖式!渡胶=洝分锌涓缸分鹛柖罱K以身體化為萬物而靈魂不死!渡倥_吾爾登》從頭到尾都圍繞著周健的身體進行書寫,從危難中的腿,到想盡辦法保護 腿,到失去了腿,到新的生命獲得了完整的腿。這一結構正對應著夸父逐日神話結構:夸父逐日、夸父渴飲、夸父之死、夸父重生!洞蠡谋苯洝酚涊d:“后土生 信,信生夸父”,夸父是后土的后代!昂笸劣伞啬浮裱莼鴣怼?涓冈醋源蟮刈罱K歸于大地;眠^夸父逐日神話的《金色的阿爾泰》,成吉思汗就正是從 黃土中重生,《少女薩吾爾登》中周健的回鄉“就是看望母親”,“尋找母親”!肮枢l就是娘”,這一將母親與故土合一的敘事方式并未越過我們熟悉的審美規 范。但紅柯的大地絕不拘于“母親—故土”模式。相較于早期的任情狂飆和詩性快意,紅柯越來越傾向于“融合”與“皈依”。

      《喀 拉布風暴》將西域與關中接通,《少女薩吾爾登》在接通西域與中原時,以夸父逐日的神話貫穿“東土西天”的主題?涓钢鹑丈裨挷粌H是生命力量的彰顯,更是西 域與關中以及天地人的大融合。小說中,周志杰的學術研究將張載《西銘》設計的“民胞物與”的“大同”世界與衛拉特土爾扈特人的薩吾爾登結合在一起。對于紅 柯來說,西域與關中是他人生鐵軌的兩根枕木,并行的,難以割舍,一邊是對天空的向往,一邊是對大地的鄉愁,西天與東土合一才是生命的真正完整。

      在 《少女薩吾爾登》中,周志杰的遠行新疆接通了新疆與周原,周健也是從故鄉出發,經過跋涉,傷痛,超越,最終經由薩吾爾登的指引尋到精神家園。因此,紅柯的 創作是靈魂之旅,朝圣之旅,更是尋根之旅,其中貫穿著對于生命“源頭”和人類童年的追問,紅柯從薩吾爾登追溯至土爾扈特人的奔跑和守護家園,從臊子面追溯 至周原人的祖先血性激昂和親如兄弟。歷史由“起源”而獲得了類似族群記憶的性質,也由此獲得神話性。所以,在對周原人現實面貌的慨嘆批判中,《少女薩吾爾 登》整個文本浮動著對于元初神話世界的鄉愁。紅柯試圖以現代小說還原遠古神話的精神旨歸。他的筆力大開大合,以此喚醒古老大地的童年記憶,將人性從年深月 久的文化的斧鉞之下拯救出來,紅柯賦予薩吾爾登一種生命原鄉的召喚性質。

      紅柯賦予薩吾爾登幾近巫性的能量,薩吾爾登 跳起來的時候,以回環詠嘆的抒情指向生命與萬物合一,人與神話交融而獲得了生命之初澄明的童年的眼睛,將人從“人情”、“關系”的沉淪中拯救出來,薩吾爾 登便成為異鄉人靈魂的“招魂儀式”。當它開啟時,外在的現實世界像快速向后退去的電影鏡頭,里面豁然現出的新疆正是一個遙遠的神話世界,而這個充當人與天 地與神話世界相接的啟示者的,就是兼具著母性和情人性質的女人。很明顯,紅柯在創造一系列現實與神界的通靈者和啟示人!洞蠛印穼懭伺c熊,《生命樹》寫人 與樹,《烏爾禾》寫人與羊,《喀拉布風暴》寫人與駱駝,紅柯更想表達的是啟示和指引,甚至神諭!渡倥_吾爾登》延續這一模式,寫人與天鵝。跳薩吾爾登的 女性就是白天鵝,就像是但丁《神曲》中的貝緹麗采。小說的最后,甚至有了周穆王漫游昆侖與西王母相會的意味。紅柯其實是將夸父逐日神話與周穆王西游會西王 母結合在一起了。紅柯認為《穆天子傳》是周人的懷鄉之書,《少女薩吾爾登》也正是以一個周穆王與西王母相會的現代故事寄托對“西天”和“遠古”的鄉愁。周 人的后代與渥巴錫汗的后人相愛的故事隱含著紅柯將西域與關中這一西天東土的生命鏈條銜接到一起的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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