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亦夫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事了。那時他剛從北大畢業,分配在國家圖書館工作。因為在校時就喜歡寫作并有作品發表,故而與一些作家多有交往。我記得他是已故著名詩人牛漢介紹和我相識的。起初只知道他叫呂伯平,喜歡文學,發表過一些文字,是我的陜西小老鄉。小呂身上多有西北人的熱情,當時由于他在國家圖書館上班,許多朋友有資料需要查找時,他都會給予熱情的幫助。1994年初,忽然有兩部長篇小說《土街》和《媾疫》在書市上達到了洛陽紙貴的暢銷度,印行后者的中國戲劇出版社找到我當時主持工作的中國作協創聯部,希望聯合召開一個“亦夫作品研討會” 。等到我見了作者,這才發現這個奇跡般“一夜成名”的亦夫,原本就是呂伯平。那次在文彩閣如期舉辦的“亦夫作品研討會”上,當時文壇許多評論界的重鎮幾乎悉數到場。大家對其兩部小說作品給予了高度評價。在隨后的歲月中,亦夫無論是從國家圖書館易職到文化部,還是后來舉家東渡扶桑,他都一直在堅持小說創作,先后出版了《玄鳥》 《城市尖叫》 《迷失》 《一樹謊花》等多部長篇小說。長篇小說使他完成了從呂伯平到亦夫的轉化。同時他也一直從事散文和隨筆創作。
早在1991年出版的《上升——當代中國大陸新生代散文選》一書中,亦夫作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作者之一,不但數篇佳作被收錄,且被編者在該書序言《上升的星群——論當代中國新生代散文》中給予了重點評價。在這本書之前,我也從報刊上零星讀到過亦夫文筆清新、意境脫俗的散文作品。只是當時由于數量不多,加之一部部長篇小說的影響力遠超讀者群相對偏窄的散文,所以我以為散文寫作于他,只是長跑之后的閑步,大酒之后的小酌。但放在我面前的這部散文隨筆集,字數居然高達近30萬,這確實出乎我的預料,也讓我對他的創作實力更加刮目相看。
與亦夫詭異神秘、反叛常規的小說相比,他的散文出乎意料地呈現給讀者一個溫情而世俗的人生境界。無論是書寫情感心跡、倫理人情、感悟懷想,還是似普普通通的一段舊情或一樁往事,或投射出一絲穿透表象的深邃和哲理,或呈現出一縷超越平淡的溫情與暖意,會讓人的內心瞬間產生震撼或感動。亦夫的散文隨筆,曾見諸多個選本,但獨立成書, 《虛無的守望》卻是第一本。我通過和他交談方知,其實這么多年以來,他除了主要創作精力繼續放在長篇小說上之外,同時還一直在為國內國外多家報刊撰寫專欄文章,日積月累,自然便有了可觀的收獲。
亦夫的小說和散文,無論風格還是題材,都可謂一重一輕、一黑一白甚至一陰一陽。這種相互排斥的感覺曾讓我深感困惑。我多年前曾就此問過作者本人,他一笑而語:“可能我是一個性格分裂的人,長篇小說是我的精神妄想,而散文隨筆則是我的世俗觀照。 ”這種帶有自嘲意味的回答,當時讓我依舊多有不解。但二十多年的漫長時光,亦夫和他對人生、對生活幾乎一成不變的態度,讓我對他兩種看似對立的創作風格,獲得了高度一致的認識:無論是“精神妄想”的長篇小說,還是“世俗觀照”的散文隨筆,都是作者對存在于自己思想中的一個圣域的孤獨守望。這個圣域里的風情人物,無論是邪惡還是良善,無論是丑陋還是美好,無論是消極還是積極,都是從瑣碎的世俗之中剝離出來的、最純粹最真實的人性真相。是否擁有一個純粹的精神圣域并不棄相守,在我看來,對于一個真正的文人至關重要。而一個能孤獨守望精神圣域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是缺乏甚至是對抗世故的。以亦夫作品的數量和質量,他早該躋身于所謂“功成名就”的作家之列。但我們相識20多年來,亦夫卻斷然遠離社交,遠離所謂的圈子,遠離喧囂的文壇,安靜地寫作,安靜地生活。起初我還忿于命運對他的不公,但隨著時光的不斷流逝,看著他從青年到中年,生活的態度和方式一直保持著初見時的狀態,這種也許會讓有些人認為“不曾進步”的一成不變,卻讓我越來越覺得亦夫其實是一個智者:他早就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因而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平靜、淡泊和安詳。
對于一個有夢想和精神家園的人,看似孤獨的守望,其實有著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