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地氣的文心感悟(郭海軍)

　　在世界文學史上，杰出的作家不僅在文學創作上是突出的，而且在理論思考上也是深刻的。記得文學理論家吳元邁說過，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凡是卓越 的作家在創作文學作品的同時，都不同程度地對文學的本質和特點進行了深沉的思考，也概括和總結了自己文學創作的豐富經驗。尤其是那些大作家關于文學的本性 和特點的真知灼見，可以說是文學理論的一大寶貴財富，也是文學理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舒晉瑜的文學訪談錄《說吧，從頭說起》對中國當代文學界成就突出而 仍活躍的16位作家鐵凝、王蒙、陳忠實、莫言、王安憶、何建明、賈平凹、張煒、韓少功、李佩甫、阿來、方方、遲子建、嚴歌苓、格非、蘇童進行了專訪。這些 專訪雖然主要是這些作家談自己的創作，但他們所涉及的問題既是當代文學界的熱點問題，也是大家比較關注的焦點問題，蘊涵了深刻的文學思想，無疑是文學理論 的一大寶貴財富。當代文學理論界是不可忽視這些文學思想的，而是在認真甄別的基礎上汲取這些文學思想養料，推動當代文學理論的有序發展，促進當代文學批評 與文學創作的良性互動。

　　這些成就突出的中國當代作家對當代文學發展的認識既是清醒的，也是到位的。他們既看到當代文學所取得的成就，也看到當代文學存在的一些不足，絕 不自我掩飾。鐵凝堅信中國當代社會是能夠出好作品的時代，“我還是相信大作品是存在的，我也相信有一批作家，現在正在有雄心、有耐力的勞動中�！狈椒缴踔� 認為“中國當代絕不落后于世界。而與現代文學相比，它的總體水平也高出很多。只不過要命的是，它也缺少魯迅這樣的頂尖大家。它有很多高山，卻沒有珠穆朗瑪 峰。這是當代文學的憾事�！倍�李佩甫則看到了當代文學存在的一些不足，認為“中國改革開放后變得多元了，社會生活豐富了，中國作家卻失語了。一個民族的文 學應該走在時代前面，可是在當代生活中，作家思考的時間不夠，文學不可能跟生活同步”。

　　在中國當代社會轉型階段，作家的藝術創造不僅是民族的，而且是世界的。在世界當代文學發展的格局中，如果一個民族的文學要在世界文學中占有一席 之地，就必須對人類文學的發展作出自己獨特的貢獻。這就是說，越是對人類文學發展作出獨特貢獻的民族文學，越是世界的。這是中國當代文學創作不可或缺的文 化自覺。這些成就突出的中國當代作家無不具有這種文化自覺。張煒堅決反對“走出去”的民族文學盡是一些聲色犬馬、一些浮淺之物，認為那樣反而會帶來可怕的 民族誤解，“比如，我們許多人對于俄羅斯民族的理解和尊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從小閱讀普希金、托爾斯泰等大師作品的結果�？梢婈P鍵不是‘走出去’，而是 什么東西正在‘走出去’。中國文學目前完全不必要急于‘走出去’，這是浮躁和不自信的表現。一個國家在藝術和思想方面的輸出有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強大 的人格力量、追求和創造完美的巨大能力，這些東西震撼和感動了其他民族，才算是真正地‘走出去’，也是對世界的貢獻”。這種對中國當代文學“走出去”的認 識不是盲目的，而是高度的文化自覺。

　　這些成就突出的中國當代作家不僅具有高度的文化自覺，而且深刻地把握了好作品的內在質地。陳忠實把握性描寫的準則是，“你作品中設置這個人的生 命歷程中，他的愛情包括他的性對他生命的影響。比如愛情和性成為他生命中不可逾越的一道坎，造成他生命的痛苦或者歡樂，我必須把它準確寫出來。如果性與這 個人的生命歷程沒有關系，那就是廢筆�！�

　　文學發展既離不開長江后浪推前浪，也離不開成名作家的持續寫作�？梢哉f，成名作家的持續寫作是每個作家渴望的創作狀態。如何延長成名作家的持續 寫作？這既是一個作家生活積累的問題，也是一個作家創造力衰退的問題。如果一個作家創造力衰退，即使積累了不少生活素材，也仍然不能寫出好作品來。新陳代 謝是文學發展的客觀規律，大作家絕不能為了維護自己既得的地位而強行寫作，否則，除了留下一些文學垃圾以外，還阻礙了更有才氣的青年作家的崛起。這些成就 突出的中國當代作家對成名作家的持續寫作問題的認識無疑有助于文學理論界解決這個問題。韓少功對新陳代謝這個文學發展的客觀規律有比較清醒的認識，認為 “魯迅較早放棄了小說，肯定有其深刻的原因。錢鍾書能寫小說而棄寫小說，大概也與才華無關，只能說他另有志向。至于‘底蘊’和‘想象力’，眼下中年以上的 作家基本上都有透支、甚至嚴重透支現象�！庇行┬伦鞒３Ｊ撬�多血少。因而，王安憶反對社會的苛刻，要求社會的寬容即“不能希望作家源源不斷地提供力作，也 應該允許作家慢慢退場。作家無論寫或不寫，都必須是誠懇的”。蘇童對職業寫作的習慣也有足夠的警惕，認為“作家很容易進入自己的圈套，要防止自己不被慣性 牽著走。不但要警惕別人設置的圈套，還要警惕自己所設置的圈套。厭倦和倦怠是大瓶頸，必須要克服，那個過程是很艱辛的”。

　　雖然成名作家的持續寫作問題不完全是作家生活積累的問題，但是作家生活積累的確有助于減緩作家創造力的衰退。莫言越來越認識到，“生活確實非常 重要。我這樣的作家要想獲得新生，寫出超越自己的作品，只能自己救自己，鋪下身子，沉入到生活的底下�！边@就是作家“投入到當下豐富的、復雜的生活中去， 寫作的活力才可能得到繼續”。

　　這些成就突出的中國當代作家的思考雖然只是零星火花，只是散金碎玉，但卻具有特別的理論價值。文學理論家絕不能等閑看待這些接地氣的思想火花， 而是善于總結和發展這些優秀作家的思考，積極解決和克服那些困擾當代文學創作的問題，從而促使這些優秀作家的思考從涓涓細流發展為長江大河，再從長江大河 演變為汪洋大海，推進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的有序發展。

　　(《說吧，從頭說起》， 舒晉瑜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