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三七班》 朱夏妮 著
東方出版社 2015年1月
“我想去天上/可是我沒有衣服/天上會很冷嗎/圣母只穿一件紗裙子/天上有老師嗎/有老師我就不去了”這是印在00后作家朱夏妮2014年出版 的詩集《初二七班》封面上的一首詩《我想去天上》 。有孩子般稚嫩的想象,有成人般理性的反抗,無論怎么看待這樣的創作, 00后寫作者與其創作就這樣帶著生命的溫度,帶著時代的色彩出場了。她或者他們會給我們這個世界,我們的文學語境帶來什么?聚焦15歲的朱夏妮的詩集《初 二七班》和今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初三七班》等創作,日前由歷史學人、東方歷史評論、搜狐教育和東方出版社主辦的“復雜社會與青春文學”文化沙龍在北京三聯 韜奮書店內舉辦,德國漢學家顧彬、文學評論家李敬澤、作家梁鴻、任曉雯等與這個孩子展開對話。
90后、 00后等界定是非常沒有出息的做法
“2001年5月的時候1歲, 2010年的時候知道自己寫的是詩。 ”在朱夏妮詩集扉頁上記錄著這樣的事實,和生命對文學感知的印跡。10歲的孩子能寫詩嗎?她寫的詩會是好詩嗎?正在將朱夏妮的詩譯成德文的顧彬對此深信不 疑:“如果看人類的思想史,包括文學、音樂,會發現很多人還是孩子時就有大作,莫扎特4歲開始創作,顧城6歲開始寫第一首詩,門德爾松10歲時就創作了第 一部非常好的交響樂。因此,朱夏妮不是例外。 ”
在當下已經習慣了以十年為一個代際來標識創作群體的時代,這個10歲開始寫詩,出版詩集、小說的小姑娘無疑被視作00后作家代表,甚至成為一種 “現象” 。和中國當代文學評論家不一樣,顧彬直言不喜歡把中國當代作家分成80后、 90后、 00后,“好像中國不是個人寫作,而都是集體寫作。但如果看看朱夏妮的詩歌,會發現一個全新的生命,一個非常調皮的聲音,這個聲音我在中國當代文學中好像 沒有看過,在美國1950年代的文學中可以看到。 ”
李敬澤也并不認同以代際劃分寫作的合理性,且表示憑借一個有限的樣本亦不足以去談論年輕人寫作總體上和老作家之間的差異,而且差異永遠是相對 的!翱梢韵胍,到2115年時再看,差10歲、 20歲根本是零,就如同我們現在不在乎魯迅比胡適大幾歲一樣,小小的語言變化在語言的長河中都是小浪花,過100年后這個變化被證明是毫無意義的,所以這 恰恰說明不管是哪一代,也許真正的考驗作家的并不是這樣的標志,所以90后、 00后等這樣的界定是非常沒有出息的做法。 ”他強調代際差別在文學上無關緊要,在他看來,忠實于自己真實的感受,忠實于自己對世界的看法,這是最要緊的,而如果抵達了這樣的忠實,能夠感動同輩人, 也能感動年長幾十歲乃至100年以后的人。
我喜歡她的詩,是因為她的詩不像一個詩人寫的詩
“這里的水/清洗馬蹄/和小孩的手” 。一首《賽里木湖淺淺的邊》 ,極簡的文字,卻可以打開思想的曠野。此間,或許在作者單純的世界中還沒有世俗潛在而固有的價值排序,所以小孩的手和馬蹄在無意識中平等出現,但又或許是 不滿于既成的價值秩序,詩人才有意提醒我們回歸自然本真。這,也許正是一個孩子稚嫩的文字外表給成人世界一種詩的張力。在她隨意、隨性的寫作中,天上的 云,地上的草,盤中的番石榴,嘴里的虎牙,政治老師,學校里被罰掃地……似乎有一雙純真的眼睛時時在稚真熱切又冷靜旁觀地尋視這個世界,入眼即入心,入心 即入詩,在課間偷偷寫在紙上,集結成《初二七班》 。
“我很喜歡她的詩,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的詩不像一個詩人寫的詩,不像我們所想象的詩人所寫的詩。 ”李敬澤直言,某種程度上講,特別是現代以來,我們已經把詩變成一個高度專業化,過度專業化,需要巨大的知識準備和技術準備才能夠從事的一門職業!霸谶@ 個意義上,我還是愿意回想到我們詩的源頭,比如《詩經》 ,那些詩人沒有什么準備,沒讀過多少書,他們也不懂詩怎么寫是好的,怎么寫是對的,他們只是把心里最想說的,心里覺得好的感覺,用最準確、最直接的語言表 達出來。比如《詩經》盡管經歷了幾千年,詩的語言依然是透明的,是一個詩人站在那里,不像今天的我們需要借助于什么,即一個詩人說話的時候,你感覺他身后 100多個詩人教他怎么說。 《詩經》里的詩人在說時,就是自己說,語言和心、和這個世界是一種透明關系。 ”
李敬澤認為, 《初二七班》里的詩好處就在于不是專業化的詩,“它的語言,它的感覺,讓我重新找到那樣一種陽光照耀下,語言和事物核心的透明的直接的關系,這是特別美好 的一件事。我不敢說那是多么好的詩,但憑讀者的直覺,我愿意讀這樣的詩,因為我和這些詩之間沒有障礙,我馬上感覺這樣一個孩子眼中的世界,她心中的喜悅、 驚奇、哀愁、痛苦,都如此準確和直接地,像雨滴打在身上一樣,落在我的眼里,這是非常美好的感覺。 ”
人們常說這是一個沒有詩的時代,的確,在當下喧囂的語言場里詩似乎已被放逐到了文學的孤島!13歲的朱夏妮,在人人皆認為全無詩意的地方,時 刻看到有詩” ,詩集腰封上的這段話,大抵也說明了她走進人們視野的理由——讓人在沒有詩意或忘記詩意的年代里看到了一種詩情,一種來自于天真孩童的詩情,以及由此而來 的感動。李敬澤則感嘆,“大概任何時代任何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所處的時代是一個詩意昂然的時代,都會認為詩心已經喪失,這是人之常情,估計過200年后,大 概后人會說我們這個時代是個詩意昂然的時代,而他們的時代特別干枯,詩意全無。不讀詩不愛詩,沒有詩性,別賴這個時代,賴自己。所以,其實在任何時代,人 都可以有詩心,都可以像詩人一樣感受自己感受世界,也可以像詩人一樣去自我表達,這取決于每個人自己及其心理狀態,而且在任何一個時代,那顆詩心都是珍惜 的美麗的事物,都不是一個遍地都是的東西。 ”
“其實每一個人都會寫詩。 ”朱夏妮心中認定的恰巧印證了李敬澤所言。在她看來,詩歌不是博覽群書后就可以寫的!霸娛莾刃谋某龅木渥,對于我來說詩歌是很簡單的,我寫得很口語,很粗俗,很普通,就像一個人在說話。 ”
過于強調年輕人對復雜社會的反應是將成人視角強加于他們
青春,與天真、稚嫩等并行的總會有叛逆、反抗等字眼,這亦是青春亞文化的突出表征。通過小說《初三七班》 ,有人說這個15歲天才女孩的文字擁有卡夫卡式的冰冷手術刀,赤裸裸的冰冷的敘述比任何對人性、青春、教育的質問都更顯張力;蛟S因為慣常的情感預設與現 實的對應,朱夏妮的創作往往被社會貼上對現行“畸形”教育制度對抗的鮮活標簽。于是“復雜社會與青春文學”既可以成為新生代創作呈現的一種文化認知,也可 以成為一個少女走紅爭議的深層隱喻。
而從“復雜社會與青春文學”主題合理性的質疑開始,李敬澤認為當下有時過于強調社會之復雜。面對成人社會強加的規則,年輕人自然會有叛逆、反抗 與痛苦,但過于強調年輕人在復雜社會下的這些反應更像將成人的視角強加給年輕人,但這套成人法則,實際上也是對大人的規訓。年輕人與復雜社會的對抗,并不 僅僅存在于中國。成人對于復雜社會以及這其中的孩子自然有成人的看法,但李敬澤更愿意直接聽孩子的感受,他認為朱夏妮的作品讓這種感受的獲得成為可能,可 以從中觀察與發現成人與孩子之間深刻的隔膜,以及從隔膜的角度出發去界定孩子的生活。
“所以《初三七班》給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叛逆,不是她的反抗,不是她對教育制度的控訴,而是在被成人概念覆蓋的校園里,孩子們依然生機勃 勃,依然保持心智的敏感,心智的靈動,依然有成人所不能接近、不能窺探、也很難觸摸的內心生活,這是非常寶貴的。這本書不僅00后要讀, 00后的爸爸媽媽也應該讀一讀。 ”李敬澤說。
在眾人注目下寫作,能否守持那份來自青春的純真素樸,或許這才是這個所謂的“復雜社會”給青春書寫最恒久的拷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