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便是另一種專注——于艷麗微小說解讀(戰宇婷)

　　對微型小說了解不多，依稀記得小時候總喜歡翻大人的書柜，偶然翻到一本泛黃的微型小說集子，口袋書的版本，細長的書型。翻開書，一篇篇一頁左右的文章，正好適合那時的我閱讀。好多小說讀完后不知所云，意猶未盡便已戛然而止，現在知道，所謂的不知所云應該是汪曾祺口中的小說余味吧。那些紙上偶遇的歐亨利、莫泊桑、海明威、川端康成，也大都把玩過微型小說，甚至中國的《聊齋志異》也有微型小說的雛形。它們看起來不起眼，卻余音繞梁耐人尋味，不亞于文豪的長篇大作。最近讀到的科塔薩爾也是如此，短短的一篇小說，卻充滿神秘色彩。微型小說或許正是適合隨手閱讀的文學類型，但猶如一品香茗，小小的一茶碗，余香不絕。

　　微型小說因其微小而命名，但這個“微”卻含義多重，這導致微型小說的邊界不甚明確，界定很多。有的以字數作為限制，有的以情節的單一性作為憑證，微型小說正像戴著鐐銬的舞者，鐐銬碰撞的聲響恰好使舞蹈更有節奏，篇幅短反而能促成微型小說的獨有特色。微型小說的情節具有單一性，小說就一定寫不長，反過來說，字數的限制恰恰使微型小說能專注于因果情節的書寫，使小說跌宕起伏，所謂尺水生波，曲折生致。讀罷于艷麗的三篇微型小說，很能體會到這一點。在《老�！分�，老牛這個形象刻畫得很真實，他仿佛就是你身邊一個庸常的中年大叔，耿直甚至有些愚憨，但就是這樣一個形象，卻有著豐富的心理戲。文中，老牛性格層層展示，遞進，讀起來沒有一絲生硬，絲絲入扣，我想這與于艷麗對情節的駕馭能力有關。老牛的性格挖掘是與情節的一次次轉折一起發展的，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中，這一次次轉折被稱為突轉和發現，而這個理論對于小小說的情節安排正合適。因小小說多是圍繞一個簡單沖突展開的動作與反動作的因果關系。在《老�！分�，這個沖突是老牛升職，圍繞這個沖突，作者編排了多組動作與反動作，即老牛在進職上的不利因素與有利因素。第一組不利因素是指老牛學歷低年齡大與年輕化的對手實力不相當，有利因素則是新校長是老牛學生。隨著情節發展會發現不利與有利因素又發生了變化，老牛沉浸在往昔對新校長的感情中與酒后失言的錯誤行為，兩次情節突轉后迎來了最后的結局，那就是老牛失敗了沒有當選。這個時候讀者的心理預期得到實現，作者精心設計的心理陷阱引逗著讀者相信老牛的言語失誤導致了失敗，而新校長也是個勢利小人，像如今社會中多見的忘恩負義之徒。而到此作者卻并沒有收起筆鋒，而是再來了一個突轉，老牛病倒了，引出了亞理士多德所說的發現，發現了事情發展的來龍去脈，那就是老牛并沒有參加競選。而在老牛生病的過程中，新校長的關懷舉動也消除了對他的種種誤解。老牛的性格也在最后升華。這篇小小說情節可謂一波三折，卻讓人不感突兀，難就難在老牛的性格是隨著情節發展而層層展開的，這就避免了為戲劇性而戲劇性的問題。

　　微型小說常常是以小見大的，這里的大是社會現實議題，微型小說是引人聯想的一面鏡像，快速折射出當下社會的方方面面。就像《老�！�，一個老牛進職稱就牽連出了如此之多的社會現實，世態炎涼，在感嘆老牛樸實隱忍的品質之余，也讓人對當下體制內的現狀不勝唏噓。在《樹生的天堂》中則牽引出了當下年輕人的價值選擇問題，當下很多年輕人的夢想不過是圍繞自我意識的華麗裝飾，唯獨缺少的是為社會做事的奉獻精神�；蛘咴凇兜谌�十二次約會》中，依然觸及社會當下的倫理現實，生活富足的女主角依然尋求婚姻之外的刺激，讓人思考物質豐富的同時，是否情感的質量卻不斷下滑，快樂的成本越來越大。微型小說的內容確實非常重要，一個吸引人的主題為小說的深度增加了一枚砝碼，但如何表現仍舊是一個問題。社會議題的折射固然重要，留有余味則更為難得。正像中國的水墨畫，留白也是種暗示，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也是如此，點到為止，且話不說完。這里便需要種種技巧，如于艷麗的《樹生的天堂》，在“我們”共同探訪樹生老家之后，時間線戛然而止，接下來轉到多年后“我”在電視上看到樹生，時間的跨越帶來選擇的轉變，期間的種種均被省略，引人猜測。而在《老�！分�，則一直處于霧里看花的敘述狀態，充滿懸疑效果，離不開第三人稱敘事的功勞，讀者所知不多，這同樣是種留白。因此，微型小說的以小見大也在于其暗示性。有時追求戲劇性固然好，但也會進入盲目追求歐亨利式結局的俗套，所以戲劇化不難，留白尤其難。這三篇微型小說筆者認為前兩篇更好，老牛的曲折情節是為其性格服務的，《樹生的天堂》則虛實相生，時間線處理得很好，《第三十二次約會》則有些過于滿，情節上有些落入俗套，有似曾相識之感，在一些電視電影中也看過類似的橋段。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語言的駕馭力是極強的，寥寥數語便把讀者帶入情境，如在《樹生的天堂中》對樹生樣貌的描寫，幾次寫到他的肖像，寥寥幾筆一個清澈的人便躍然紙上，即使樹生兩鬢斑白，依然保持赤子之心。再如對村中環境的描繪，“石板路從村里一直延伸到山里的泉邊，夏天光著腳走在冰涼濕滑的石板路上就像喝了泉水一樣舒坦”，兩句話就把鄉村夏日的清涼環境帶進讀者的視野，愜意之感傳達得惟妙惟肖，類似的例子很多，這里就不一一列舉。讀完于艷麗的三篇微型小說，感嘆小說情節處理之妙，語言精致之余，也感到了女性寫作者獨有的細膩和感性，我想這一點對于以微著稱的微小說寫作尤其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