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HLIGHT創刊號 PATHLIGHT“失去與尋找”主題刊 PATHLIGHT美國書展?日前,由人民文學雜志社與魯迅文學院共同主 辦的“中國當代文學與英語世界的互動”研討會暨《人民文學》雜志英語版PATHLIGHT(《路燈》)介紹會在京舉行。中國作協副主席吉狄馬加出席并講 話。研討會上,《人民文學》雜志主編施戰軍、原外文出版社總編輯徐明強、PATHLIGHT編輯總監艾瑞克以及作家陳謙、馮唐、李洱、徐則臣、阿乙等就 “中國當代文學與英語世界的互動”這一話題闡發了各自的觀點。
——編 者
吉狄馬加:
文學譯介是一個國家對外塑造國家形象過程中的關鍵一環。日本和韓國將文學的對外譯介作為其國家文化戰略的一部分,依靠眾多基金會和中介機構完 成。日本對于安部公房、川端康成等的對外推介極為成功,對戰后日本的形象提升、文化影響等發揮了重要作用。韓國也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除了影視之外,包 括小說、詩歌等在內的當代文學作品譯介,目前看也很成功。中國文學作為世界了解中國社會的一個窗口,日益受到國外讀者的關注。中國作為文化大國,正在向文 化強國邁進,我們應該怎樣更好地對外介紹我們自己?
中國作協對中國當代文學對外譯介的投入和探索也取得了一定成績。隨著中國經濟影響在世界的擴大,外界渴望了解文學對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發 展,這種對應關系正在逐步形成。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至今,中國翻譯的西方著作有十幾萬種,但西方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不過幾萬種,這種譯介互動極 為不對稱。這有歷史的原因,但缺少整體的文化溝通平臺也是原因之一。這方面的工作需要進一步加強。
文學譯介離不開翻譯,翻譯也是不斷在探索的過程。雖然翻譯被稱為“遺憾的藝術”,但只要人類存在,只要各種民族仍在運用不同的語言,翻譯就會持續下去。翻譯是在第三空間創造著,它將母語中消失的東西在第三空間呈現了出來。
馬爾克斯曾說,《百年孤獨》的英譯本比原著要好。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客觀反映了《百年孤獨》的英文翻譯中帶給讀者很多讀西語版時難以想象的體驗,這體現了翻譯的重要性。
以詩歌的對外譯介為例,就我個人的體驗,詩歌的翻譯要么譯者本身是詩人,對母語和漢語有雙重的、深刻的理解;要么借助一個懂漢語的人來合作完 成,從而創造更為獨特的翻譯文本。翻譯的過程中,作品在另外一種語言中形成某種差異,與母語的距離到底有多大,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
由作家、翻譯家、出版機構等共同形成溝通機制,通過翻譯創造新的文本,經這些文本將中國當代文學更好地、高水平地、藝術地體現在另一種語言中, 是當下需要我們認真做的一件事。我們的文學傳媒和國際文學活動應該最大可能地實現不同國度不同語種的文學之間的互譯交流,進而加深彼此的了解,增進中外文 學的互動。
施戰軍:
前一段時間,很多作家去參加美國書展,媒體上有一些反映。這些反映的真實度有多少?在現場交流的文學對話有怎樣的矛盾、分歧?中國文學與世界文 學的對話程度以及進一步溝通互動的可能性怎樣?這些問題促使我們思考,除了看本國同行們之外,中國作家也在自覺地看著國外作家創作的基本狀況,他們時刻在 與國外文學進行著潛對話。這種對話從新文學開始時就存在,到20世紀80年代達到某種高度,到今天,這種對話已經越來越成為一種自由和自覺。
國外的作品只要在該國或該語種中產生重要影響,很快就能在中國看到中文版,這是一個奇跡。這說明,中國作家對于世界文學資源的了解和占有率是非 常突出的。但相比之下,中國文學對于外國的影響遠遠不如外國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這種逆差是這幾年來文學界一直在談論的話題,這構成的另一種參照系,同 時也是一種重要的思考資源,請作家們思考,來促進我們的創作。
PATHLIGHT翻譯成中文就是“路燈”,2011年秋天創刊,在國家的關懷和中國作協的指導和支持下,我們搭起這架對外譯介中國當代文學的 橋梁。從2011年至今,PATHLIGHT影響越來越大,每年出四期,內容有的是按照文學活動來編排,比如美國書展?、伊斯坦布爾書展?,還有魯 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我們希望,這架橋梁、這本刊物有自己的靈魂和自覺,所以從2013年開始,雜志開始實施以文學性為主題的刊期計劃,策劃的 主題包括“未來”、“速度”、“丟失與尋找”、“中國多民族文學”、“性別”、“重述歷史與神話”、“自然文學”等。我們辦刊的目標是,不僅要傳達中國聲 音、中國故事,而且要讓國外讀者看到中國作家是有世界眼光的,認識到他們不僅僅是中國社會的記錄者,而且是人類文明的寫照者。同時,我們也希望能借辦刊深 入探討,中外文學互譯不對等現象的成因,以及如何尋求和建立一種對等、對稱的對話和互動的路徑。
陳 謙:
我是在英語世界用中文寫作的作家,所以在兩個語境中關注到一些問題。這幾年都在說中國文學推介到西方,但為什么覺得讀者的接受度遠遠沒有達到我們的期待值?
首先我認為文學的對外譯介是一項長期工作,國外讀者的接受也需要時間。另外,文學不能以經濟上GDP的概念理解。文學是精神世界的產物,如何讓 生存條件、宗教信仰、文化傳統等有很大差異的讀者理解我們的作品并產生共鳴,是技術性非常強的工作。這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西方讀者,了解文學譯介的環 境、受眾及其想法。
我經常問美國讀者,他們最能夠接受的亞洲作家是誰?大部分讀者回答是村上春樹。村上作品翻譯的成功和他在英語世界的接受度是有目共睹的。究其原 因,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在翻譯過程中要有新創造。村上春樹的譯者做到了這一點。村上作品的英譯本簡潔,意境也很美,英文讀者很好接受。從翻譯的技術上 講,還應該考慮到譯者要與原作者的文學氣質相匹配。
文學對外譯介還應了解讀者構成,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完成了流行文化革命。電視、電影、流行歌曲等成了文化主流,讀文學小說的基本都是“高 眉”(high brow)讀者,是金字塔最上端的那些人。那么,怎樣才能讓高端讀者接受呢?這牽涉到小說的寫作方法。當年美國流行文化革命的同時,傳自德國的接受美學也 在美國被普及,讀者的參與被認為是文學作品的最后完成!案呙肌弊x者有強烈的參與愿望,他們要求小說留下足夠的線索和余地,供他們補足和發揮,而不希望簡 單接受作者描述的社會現象。
如今不少中文小說不存在強迫作者精練、藏掖、留白、暗示、多義的市場壓力,不太符合美國“高眉”讀者的閱讀習慣;另外,一些中國小說對人物內心 缺乏關注,作品中看不到人的成長,難以吸引文學讀者。而美國的“低眉”讀者則喜愛類型小說、羅曼司小說,也不會對以文學內容輸入的小說感興趣。
最后,文學中譯外其實也很重要。中國作家更好地理解外國文學,會對他們與西方讀者的交流提供幫助。
馮 唐:
對于中國文學走出去,與英語世界互動,我有三點心得。
第一,時候到了。大量地推介中國文學是一個大勢,因為經濟是第一位的。我們近百年都在學習西方,翻譯西方,就是因為西方強大、發達,我們向往他 們的生活和財富。為什么說現在時候到了?因為中國經濟的發展。我向來不同意文化沙漠的說法,富庶的地方從來都是有文化的地方。而且,光看財務報表并不能真 正了解一個國家,這就需要通過文學,文學比財務報表更貼近生活的本原。
第二,不能急,需要一些時間。一部作品、一個作家在自己的文化圈、自己的語境要產生所謂的影響力也需要時間,何況是在國外。而且文學向來是窄門,向來需要相對冷靜的人。
第三,如何將過程加快。這方面我們已經做出了各種努力,比如創辦了PATHLIGHT這本雜志。在我剛剛開始寫作時,根本不能想象會有這樣一本 雜志出來。但現在我們有了一個平臺、一個推介的窗口。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堅持把它做好,只要是對的事情,堅持幾輩子影響力就出來了。
對于我國作家來說,一是需要多閱讀;如果有可能,在國外盡量久地生活一段時間,更能夠體會地球就是一個村落的感覺;題材的選擇上,只要能挖到人性基礎的欲望、需求、恐懼、困境,就能夠克服時間、地域的差異;還有就是不要陷入虛無主義,扎實地寫好作品最重要。
李 洱:
我們有時候會有一種誤解,認為西方當代文學在中國的傳播,靠的是作品自身的價值。其實不是這樣的。國外的書籍也是得到政府和各種組織的贊助才得以進入中國,包括文學獎獲獎作家的作品。
海外出版方在選擇中國作家的作品時,并不會太多考慮該書在中文世界里的意義。他們首先考慮的是市場,他們也傾向于選擇那些較為簡單的作品。一些真正反映了中國人復雜的精神生活的小說,一些在藝術上非常精微的小說,在進入海外市場的時候反而有難度。
這種情況下,PATHLIGHT的意義就顯現出來了。PATHLIGHT的編輯對中國文學的發展狀況非常熟悉,他們可以更多地考慮作品本身的價值,把它們推向英語世界,推向海外,建立了一個中國文學進行海外傳播的前沿陣地。
徐則臣:
前段時間媒體熱炒中國作家美國書展“遇冷”,有些人認為,遇冷是因為中國作家和文學上不了臺面。以我個人的觀感,我們得在結論之前嘗試深入地了 解和理解事實。唱衰固然快意,但于事無益。中國文學不僅是所有中國作家的事,還是所有中國讀者、所有中國人的事。以美國人對待外來文學的態度和書展本身的 規定及限制,換了別的國家的別的作家,結果可能也一樣。但在中國就成了中國作家和文學的“原罪”,定罪的恰恰是自己人。當然,正常的建設性的批評肯定沒問 題,“走出去”不是一個不管不顧、埋頭往前闖的力氣活兒,而是要在不斷地檢點、反思中摸著石頭過河。走出去的心態一定要好。不管怎么往外走,都得走得有尊 嚴,有體面,不虛美,不隱惡。這是個需要耐心和持久的事,急不得,目的性太強,動作就容易變形,破壞別人對一種異質文化的信任感。中國文學走出去起步比較 晚,大可不必著急,慢慢來;文化的隔膜和偏見有,消除隔膜和偏見的方法也有。走出去不是上供,也不是顛覆和占領,而是平等地交流,交流得越具體越好,從一 個字、一句話、一部作品、一個作家,落實到細節,一點一滴地進入他人的日常生活。
前段時間去拉美,我發現并非他們對中國文學沒興趣,他們很好奇,但因為翻譯的太少等原因,他們缺少足夠的途徑來接觸到中國文學,他們的好奇和興 趣很真誠。其實他們也抱怨中國對拉美文學了解太少,為什么翻來覆去提到的都是拉美“文學爆炸”時代的那些作家?現在拉美有很多更年輕的好作家,我們真的知 之甚少?梢,在文學和文化輸出上,各個國家遇到的問題都差不多,這也恰恰表明走出去的空間很大,以及走出去的必要性。
阿 乙:
中國作品的對外譯介目前正處在一個黃金時間。它的努力包括PATHLIGHT雜志的興辦(以前我只知道有英文版一種,現在聽說有8個語種)、對 作品向外翻譯提供資金扶助、組織中國作家積極參加海外書展、組織中外作家對話等。有不少國外大學(比如蔚芳淑執教的利茲大學、Julia Lovell執教的倫敦大學、千野拓政執教的早稻田大學)、學者、版權代理公司以及像艾瑞克、Dave、伊愛娃、Andrea、陳安娜這樣的“洋雷鋒”也 在積極向外介紹中國文學。
正是在這樣一股不小的熱流下,我的小說的英文版得以在英國oneworld出版社出版,并在《華爾街日報》《愛爾蘭日報》等媒體得到介紹與評論,而意大利版、法文版也正在翻譯中。作品也在《GRANTA》這樣的雜志發表。
這一切發生在我開始寫作后的5年時間內。我想我得益于這樣一股世界關注中國文學、中國文學積極走向世界的熱潮。這樣的機遇是我所崇拜的老作家所不曾經歷的。
徐明強:
我比較早的參加了PATHLIGHT的譯審工作,也從中體會到了很多感想。
我曾在美國成立了一家出版社——長河出版社。當時編輯提出出版諸如《孫子兵法》等傳統文化的書,我查資料才發現彼時在美國已經出版過800多種不同譯文的《孫子兵法》。而中國當代文學的作品被譯介得非常少,非常需要一個平臺,讓外國讀者了解中國文學。
我一直從事外宣工作,我覺得,真正好的外宣不是翻譯政府文件,而是文學作品。
那么,怎樣把中國文學傳播出去?從我的本行談談翻譯的問題吧。如果有好的作品怎樣譯介?我從事了一輩子的中譯英工作,也曾嘗試翻譯文學作品,但 是不敢拿出來,因為不是母語翻譯。我們現在的翻譯隊伍中大多是將外文翻譯成中文的,很少是將中文翻譯成外文的。另外,文學翻譯完全不同于公文翻譯,如果譯 者沒有文學的才能,是翻譯不出韻味的。而沒有韻味最根本是因為非母語。比如一句教授說的話和一句三輪車夫說的話,中文譯者翻譯出的兩句話可能都很標準,但 沒有差別,三輪車夫語言中的幽默可能很難傳達,而作家創作的好東西可能就在這很難翻譯的幽默里面。PATHLIGHT邀請了以艾瑞克為代表的母語譯者團 隊。我在譯審的過程中,對鐵凝的《伊琳娜的禮帽》印象深刻,翻譯得非常好,把女主人公的每一個動作反映她的心理細微的感覺翻譯出來了。
有可能的話,我希望PATHLIGHT增加一個欄目——學術批評。因為外國讀者對中國文學不是特別了解,現在的訪談和譯后語對讀者了解作品非常 有用,我覺得學術批評更重要。增加一個文壇動向的欄目,介紹作家將要出版的作品,這個欄目就像一個“書探”,對讀者有很重要的引導作用。
艾瑞克:
中國文學“走出去”總帶有一種焦慮的心態:好像一旦走出去了,就會有一個很大的舞臺,一個“世界舞臺”在等著——一登上去,全世界的目光就會投 過來,又期待又害怕?晌蚁胝f的是,情況其實不是這樣。沒有“世界舞臺”,也沒有全世界的人民都矚目的時刻。中國文學“走出去”之后會發現,自己所處的不 像一個舞臺,而更像一個唱卡拉OK的地方。里頭不是一個大大的、暴露的空間,而是一個個包間,有大的有小的。每一個包間是個文學圈:一所大學的中文系、一 家文學雜志、一個城市的國際文學節、一群熱情的讀者!白叱鋈ァ钡倪^程,就是慢慢認識這些不同文學圈的過程;不是登臺亮相,而是去一個個的包間串門。所謂 的“國際知名度”或“國際影響”,不是說西方哪個國家的老百姓人人嘴上掛著作家的名字,而是說在很多不同的包間都有熟人,有朋友。
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看的話,“走出去”這個過程中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糾結、那么焦慮?對于某一位作家來說,只不過是今年參加一個國際文學節,認識 一個雜志編輯,在他的雜志上發表一篇文章,文章被出版社的編輯看到了,編輯來信之后,開始聊出版的可能性……這肯定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但肯定也將是一 個輕松、扎實、快樂的過程。(李蘭玉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