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散文作品里,我們也常常能看到四處散落的擲地有聲的結論性語言。說實話,每每這時,我都會手抖心驚,格外小心。
哪怕已經人到中年,也不得不承認,我們依然會為某些事情而糾結,因為我們總是慣性地要去尋找一個認為絕對正確的東西——雖然明知道非黑即白的世界觀是很孩子氣的。在一個過程中以謙卑之心、以常識之眼不斷感受和認知這個世界,哪怕淺顯,似乎也強過一些看似氣勢非凡的“一錘定音”。
因為結論是很危險的東西。源于政治的、社會的、歷史的、人性的,各種結論穿越時間空間來到我們面前,改變著我們對世界的態度,然而那些質疑與反思的認知方法,卻并未結伴而來。這么說,不意味著陷入不可知論,而是要慎重對待結論,尤其是那些明顯缺乏邏輯支撐的臆斷的結論。
英國歷史學家保羅·約翰遜有一本書,叫《現代》。他認為現代世界是從1919年5月29日開始的,因為這一天,人們拍下了日食照片,證實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此前統治世界幾百年的牛頓經典力學,在新理論面前低下了頭。相對論從此闖入人們的頭腦,它不僅影響了人們對世界進程的看法,也修正了人們對宇宙的認識?梢,源于科學的結論也在不斷演進。
文學不同于科學。好的文學作品應該致力于提供、還原或開掘豐富性,讓人在豐饒的感知中去領悟,而不是武斷地得出結論。就像莎士比亞筆下那些矛盾復雜的人物,天使與魔鬼時隱時現,互相沖突,才能與邪惡、天資與情欲相互作用。在一定的情勢下,善良變成了軟弱,品德可以走向邪惡。而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在莎翁之后400年,通過斯坦福監獄實驗才正式宣告,在特定的情境中,好人可以變成惡魔。這就是人的復雜性,世界的復雜性。單向度的對善的追求與歌頌是美好的,而承認善惡交織的復雜性,則是沉重的。但是,不斷追索那些湮沒于個體成長深處的變因,努力探尋生活表層之下的根須,這個過程對作家而言也是令人激動的。
有人說,倘若一個一向自信的人忽然不那么自信起來,那他多半是陷入了戀愛,開始小心翼翼,總擔心自己哪里不夠好。如果一個熱愛寫作的人,與文學談一場這樣長長久久的戀愛,并總擔心自己哪里不夠好,我以為,倒是很好的。因為時下,在文學的世界里意氣風發自信滿滿言之鑿鑿的人不少,虔敬自制謙卑勤懇地在不被看重的常識里開掘的人,太少太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