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妹英長篇小說《山川記》：行走在山川里 扎根在泥土中(賈平凹 等)

　　王妹英長篇小說《山川記》筆談——

　　行走在山川里  扎根在泥土中

　　從個人經驗到理性思考

　　賈平凹：農村題材的作品可以格局很大、很硬朗，可以寫成在歷史上留下響動的作品�！渡酱ㄓ洝坊钌�生的語言、人物形象、細節和打動人心的藝術感染力，是很出色的。行文又有一種隱秘氣，寫男女糾葛處想象力太好了。細微處的歷史著筆，尤其寫得好。

　　賀紹�。�王妹英是一個很有理性的作家，有著獨特的思想，有很多精彩的細節打動我們。說到羊虎和他的妻子的關 系時，她說羊虎家的童養媳像一個掛在墻上的干辣椒，有一段命運的悲慘辛酸。這樣的比喻說明她的文字表達非常充分。她的語言很有特點，是那種很理性的語言， 是她對實踐的感悟。我們可以時不時看到這樣精彩的句子，比如“時間的鑰匙埋在門廊底下了”，“在時間的門口，山川，大地正在說話”，關于時間的精彩的句子 很多，如“時間它不是一支利劍是一種回向”，這樣的語言非常精彩。但是有時候發現她的口頭語和書面語在打架，這個時候需要一些理性的處理，這也是感性和理 性如何結合的問題。寫的最好、最生動的是與自己直接相關的體驗的內容，肯定要從自己的經驗拓展開來，涉及到更廣大的時空，這時候就要發揮文學想象，要依賴 理性的思考。

　　心懷善意才能打動人心

　　吳義勤：《山川記》是在中國當代文學中值得重視的一部優秀作品，也是我特別喜歡的一部作品。山川、歷史、心 靈、風俗是她的主題詞。整個陜西這片土地和人的關系，在這本小說里面體現了非常豐厚的內涵。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人物，小說中三代人物，把以桃花村為代表的人 心的歷史演變結合在一起。作家寫的是歷史，呈現的是人的生活精神、情感、倫理的狀態。這些人物匍匐在大地上。她對桃花村幾代人那種頑強的生命力有很強大的 表現，同時對女性的人性美也表現得非常好，特別是像藍花這樣的人物，藍花這個形象就能代表王妹英小說的審美追求。一個女性的愛情被家長以各種各樣的形式破 壞以后，她產生的一般是惡的情緒，或者是仇恨的情緒，但是藍花體現的是大包容的情緒，完成了對東明和二喜這兩個男人的拯救，在小說里這個形象是非�？上� 的。她的小說里對愛和倫理有非常復雜的表現。小說最驚心動魄的是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有最初的、最野性的、充滿力量的那種愛情的表現，同時又有壓抑的一 些表現，這其實是小說震撼力最強的部分。小說在人物整體塑造上非常成功。但是正面人物東明這個形象，和二喜、三寡婦這些人物相比，反差特別大。二喜等人物 性格是非常飽滿的，人物性格的邏輯是自然而然的，而對東明的政治生活，對他內心的掙扎有一些回避，內心里不愿意讓東明這個人物受到傷害，這大概和王妹英對 人物合法性的證明有關。

　　施戰軍：一部文學作品除了審美價值以外，它的社會認識價值也是需要我們正面看待的。我們過去的創作為了深 刻，為了所謂的震撼力，無論是對鄉村，還是對城市，以及對人性，都過多地把重點放到陰暗處，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王妹英的獨特性在于，她是向著陽光使 勁的作家，她在小說里面，最重要的一點，建立了一種類似宗教之上的善意。通過《山川記》，通過大河縣桃花村，她建立了這樣一個世界。一個作家有自己經常的 地域，有自己思想的世界，王妹英通過桃花村展現的是個人對于社會、對于中國、對于人際關系，乃至對于人類的一種情愿。這種情愿表現了類似于一種善良的宗 教。她幾乎是以一種本能的表達方式表現出來，而不是生硬地造出來，最突出的人物就是二喜、東明和藍花的關系，最出彩的也是他們的關系，愛情、欲望，人和人 之間的善待，糾結在這三個人身上，這三個人成為作品當中最大的敘述扣解。而且在她試圖把歷史、現實、成長、政治都捆綁在二喜、東明這兩個人身上，二喜過去 是一個調皮蛋，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后來二喜突然來了一個轉變，變成一個成熟的男子。東明非常有擔當，一點一點官做大了，但是他沒有丟失本色。關于生活善 的宗教，是她非�？少F的東西。

　　在這個基礎上，她小說整體的氣韻非常好。小說一開頭，東明媽生東明的地方是非常立體的，鄉村里面的土景，完全是山川里面長出的語言，讓整個鄉村 盡收眼底，這座山卯叫什么名字，那個溝叫什么，都非常自然地展開了，慢慢悠悠地展開了。所以這個小說一開頭就把人抓進去了。接下來東明包括他的父親，連帶 著周圍的一些人，包括藍花、藍花娘、香蓮，這些人物都非常鮮活。還有三寡婦、二喜媽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她通過寫作說服了我們，她創作的整體氣韻、氣象 鋪墊得好，所以解決每個人物的時候她都有自己的方法，尤其圍繞東明的語言方面，雖然她的語言還不像世界經典作品運用得那么純熟，但這個語言是山川里面的語 言，王妹英介紹景物風俗時，把美感放到山川的語言里面，伴隨著山川的規矩，都是山川地帶的詞，通過民俗表現出來。風俗、規矩、語言融合一起，使得這個小說 產生了獨有的魅力。所以說，《山川記》是一部不自覺地把天、地、人這些緯度在書里熔化開去，展現整個農村發展的歷史，更多地展現了天地人的和諧。她的小說 無意當中，本能地和我們中國文化根底之間產生了交集。

　　所以這部小說是一部有大氣量的好書，人們從書里讀到的不僅僅是鄉村史，更多的是讀到一種人，這種人心懷善意、山川、天地，這種人是我們理想當中尋找的人。這是王妹英了不起的地方。

　　接續傳統扎根泥土使作品更有價值

　　艾克拜爾·米吉提：王妹英的作品價值在于直接寫現實生活，而且寫得非常陽光、非常積極。所以她的作品有一種陽光，有一種正氣，充滿正能量，而且貼近現實，真正接地氣。今天的農民在干什么，認真看一下王妹英的作品就能感受到。

　　陜西的作家有著優秀的傳統，比如柳青的《創業史》也是寫農村，寫合作化。合作化是什么？如果試圖形象理解的話，讀讀柳青的《創業史》就明白了。 文學作品有很多價值，包括藝術價值、文學價值、語言價值、社會學的價值，柳青的《創業史》既有文學價值，又有社會學的價值。再比如，人民公社這段歷史怎么 研究呢？可以讀《艷陽天》。改革開放以來，陜北大地的新農村發生了什么故事，《山川記》忠實地記錄了下來。研究王妹英的作品，實際上是一種導向的倡導，怎 么面對現實，怎么認真寫這片土地，寫今天土地的呼吸、人民的命運和人們的所思所想。王妹英做到了這一點。

　　白燁：《山川記》這個作品是很有價值的，包括思想性、藝術性、現實性這幾個方面，《山川記》都是做得很好的。這是近年來寫現實題材，尤其是寫鄉土現實題材寫得比較好的一部作品。

　　通過王妹英這幾年的寫作表現來看，她已經成為陜西實力派的作家，她的一些寫作不光接續了陜西鄉土文學的傳統，而且放到全國來看也是很突出的，很 有特點的�！渡酱ㄓ洝愤@部作品我讀了三遍，第一次是在《中國作家》上面看了，第二次是在“五個一工程”評獎時看過，第三次是這次開會之前。我總的印象是， 她很有底氣，在接地氣上比較突出。王妹英和很多作家不一樣，她的生活積累真的很豐富，富有鄉土生活經驗，同時她這幾年寫作沒有間斷對生活的深入，自覺了解 農村，住到農村，這在作家里面并不是很多的。正因為這樣一種積累，這樣的體驗，她的作品在閉門造車中是寫不出來的。她表現的是很鮮活的生活，尤其是對生活 質感的描寫非常棒。

　　這個作品讓我比較難忘的，經常讓我回味的是變與不變。從總體上說，鄉土生活當然有變化，而且從“大躍進”到后來吃不飽穿不暖，到“文革”更窮 了，再到改革開放，整個生活變了，變得溫飽解決了，生活富裕了，多樣化發展給農村帶來的變化很大。但是有一樣東西沒有變，就是鄉土倫理文化，尤其是婚戀這 方面的傳統觀念幾乎沒有變化。這部作品寫得很到位、很深刻、甚至是很尖銳。她寫了解放以后我們生活發生很大變化，進入了新生活、新時代，但是我們在觀念上 沒有根本的變化，比如，羊虎和銀妮的感情如火如荼，新社會應該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戀愛，但是村民多議論，家族不愿意，兩個人實在沒有辦法就求助政 府，到公社，公社的人到村里做調查發現輿論非常強大，也不敢堅持政策，跟羊虎說，自由戀愛當然是一個理想，這個事我們也提倡的，說實話共產主義是很遙遠 的，很虛幻的，你還是從現實出發吧，你是黨員，是干部，干部不能違背民意。我看到這個很吃驚，明明羊虎是對的，領導干部反過來用另外一種方式勸他，讓他不 要堅持，讓他從眾了。這樣的事情上演，我們的習俗、我們的傳統、我們的理念，還是對自由戀愛毫不留情地扼殺。東明和藍花得到家人堅決抵制，整個傳統理念包 括輿論構成巨大的東西，對個人的自由、對個人的意愿是一種嚴重的阻撓和封殺。整個作品看起來很憂傷，東明到最后怎么風風火火忘我地工作，也改變不了他沒有 實現的愛情夢，他的人生是殘缺的、不圓滿的。這個作品寫出了變與不變：物質生活變了，精神文化沒有根本改變。所以，這部作品最大的貢獻就是如實寫出了變與 不變的現狀，帶有一些批判性，這個作品的力度其實是很大的。

　　從目前看，王妹英的視角，包括她的造詣，以及目前鄉土積累方面的特殊性，她在這方面寫作可以抱很大的期許，可以寫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