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閱讀由西方新一代中國抗戰史研究權威、被譽為“費正清、史景遷之后的西方‘新生代中國通’”的牛津大學中國抗日戰爭研究中心主任拉納·米特教授撰寫的名著《中國,被遺忘的盟友:西方人眼中的抗日戰爭全史》時,我獲知了一個令人吃驚的信息:在我們中國人眼中艱難倍至、轟轟烈烈、在近現代中國受辱史上首次取得勝利的抗日血戰,半個多世紀以來竟因種種原因被西方世界所忽略乃至遺忘!如拉納·米特教授在該書在中國內地出版時《致中國讀者信》中所言,“西方人對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知之甚少,而我創作本書的目的就在于讓他們了解那段悲慘的歷史,并為他們展現中國的轉型歷程!泵绹皣鴦涨、國際問題專家亨利·基辛格在評說此書時也暗示了中國的抗戰“行將被人遺忘”的情形。在西方領導人的意念中,中國戰區的抗日戰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局中所起的作用并不太重要,日本侵略者主要是被美國人和蘇聯人領銜打敗的。西方人的這種判斷在抗戰剛結束時就已形成,此后幾十年來相沿已久,根深蒂固。一場犧牲了3500萬中國人的拼死抗戰,在西方人眼中被如此看待,在中國人的主觀化敘述中又被嚴重扭曲,這使我又一次痛切地感覺到,剛剛發生過的歷史,是多么容易被誤解、被肢解、被扭曲得面目全非!而理清歷史的完整真相,又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關于中國人抵抗日軍侵略之戰在整個太平洋戰爭中的作用,是一個復雜的課題,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我這里用一個比喻,來簡潔地說明我個人的看法:中國好比是一頭龐大的水牛,遭到日本這只獵豹的突襲。水牛在受重傷血流一地的情況下仍然支撐起身體拼死抵抗,而這只狂妄的獵豹在瘋狂撲咬水牛的同時,居然還在盤算是先襲擊北方的北極熊蘇聯,還是先搶占東南亞地區的能源以支撐侵略戰爭,最終突襲珍珠港,激怒了美國這只猛虎。老虎與豹子展開搏殺,豹子的半個身子卻被負重傷的水牛死死拖住不能全力對付老虎。老虎出殺手毀滅廣島、長崎,北極熊趁機出手消滅日本關東軍,豹子絕望、投降。不錯,最后的致命一擊固然是由老虎與北極熊完成的,但頑強的水牛已經耗得豹子精疲力竭并死死拖住了它。
西北地區雖不是主戰場,但它對中國抗戰的貢獻卻是獨有的,不可以被忽略,否則,中國抗戰史就不完整。中國老百姓總有一個疑問,中國這么一個大國,怎么會被一個彈丸小國欺負到如此程度?個中曲折此處暫不討論,事實上,中國國土之大,的確給當時的日本侵略軍造成了困難——以日本投入中國戰場的約一百萬虎狼之師之力,固然可以迅速吞占中國東北、華北、華東、華南等腹心繁華地帶,但它卻很難一舉吞占中國全境,于是,中國剩下了兩塊日軍無力奪取的邊遠地方:西南大后方和西北大后方。西北地區的抗戰雖不像西南地區動靜那么大,但也是中國抗戰史上有特殊內容的一塊。其一,就日寇的戰略意圖看,他們固然想征服中國,卻也明白憑他那點胃口未必真能吞得下這么大的一個文明古國。1931年奪取東北全境之后,日本一方面以軍隊攻取中國中東部腹心繁華地帶,另一方面在內蒙古、寧夏、甘肅等地布置多處特務機關,采取種種卑鄙手段,妄圖終將西北邊疆地區從中國分裂出去,使之成為日本的附庸國。另外,日本人最擔心的是蘇聯以槍炮飛機偷偷支援中國(當時中國的物資極度匱乏,而美國尚未支援中國,無物資就無力支撐抵抗),所以它一定要截斷蘇聯援華物資從新疆入境、從河西走廊輾轉到甘肅蘭州、再轉往內地的公路運輸線,故早在1937年之前,日寇就在寧夏所屬之額濟納旗設立特務機關、偷偷修建飛機場,以便于調動大批轟炸機從此地就近起飛,炸斷這條物資運輸通道,炸癱西北諸個重要省會城市。其二,中國西北部的軍隊和政府中,有人已經覺察到了日寇的陰謀,并采取果斷行動,打亂了日寇的計劃。如傅作義將軍指揮的綏遠百靈廟之戰,就擊垮了日、蒙軍隊,遏制住了日寇借蒙古軍隊之力分裂綏遠省的陰謀;而南京蒙藏委員會寧夏組派出的調查員王德淦只身深入額濟納旗東廟虎穴、在一無經費二無外部上級支援,周圍都是日本特務和蒙古圖王部下的危難情況下只身奮戰,設計燒毀日特機關武器庫,破壞了日寇計劃,故他被范長江譽為“近代班超”;范長江歷盡千辛萬苦深入額濟納旗,在王德淦處探知日寇底細后決計“將西蒙危機實況,早日宣布國人”,回到內地后公布情況,始引起我方嚴重注意;寧夏遂派黃埔軍校出身的得力大員李翰園(河州人,共產黨員)帶少量士兵潛入額濟納旗,設局一舉搗毀日寇特務機關,抓捕中將特務機關長江崎壽夫及橫山信治等13個日本特務,押赴蘭州執行槍決,使日本人在河西走廊附近建立飛機場和空軍基地的努力毀于一旦,使日寇截斷蘇聯援華物資通道的陰謀最終未能實現。其三,日本人轟炸蘭州的猛烈程度,僅次于轟炸戰時首都重慶和軍事首府武漢(這也從反面說明了日軍對蘇聯援華物資大通道的高度重視,也即保衛這條當時中國唯一的援助通道的重要性);而蘭州空軍和地面防空部隊早期對日軍轟炸機的打擊強度,也使驕狂不可一世的日軍航空隊在甘肅戰場上吃了不小的虧,等等。西北的老百姓們也為支援抗戰前線,節衣縮食捐物資,千軍萬馬修新蘭公路,驢馱車拉運輸用以交換蘇聯武器的羊毛等物資,用羊皮筏子千里迢迢往重慶運送汽油;無數母親妻子送子弟丈夫上戰場,西北各省成為戰時兵源地之一。而共產黨人捐棄前嫌,共赴國難,與國民政府及各黨派、各界人士精誠合作,形成廣泛的抗日統一戰線,開展抗日救亡活動。在我看來,這些事情,至少是中華民族全體奮起抗戰的一部分,不可以忽略和忘記。
令人欣慰的是,在抗戰勝利七十周年之際,甘肅省檔案局領導同志意識到整理出版甘肅抗戰檔案的重要性和緊迫性,提出選編一部甘肅抗戰檔案集,以使館藏有關檔案廣泛傳播、有效利用,并周密部署,選派了資深的檔案工作者姜洪源先生擔當此任。姜先生憑著對歷史的忠誠和對有關檔案的熟稔,對甘肅檔案館藏檔案窮搜極挖,爬梳鉤剔,力求窮盡無遺;又遠赴重慶、南京民國檔案館搜尋挖掘,緊緊張張忙碌近一年,終于編成了這部《甘肅抗戰實錄》。此書堪稱是一部填補西北抗戰史料部分空白之作(如果西北諸省能夠都有此舉動,那西北抗戰史也就能呈現出全貌了)。習總書記最近講:“讓歷史說話,用史料發言!贝藭徽沁@樣一部書么?
話說到此,我又想起拉納·米特教授在《致中國讀者信》中的最后一段話:“我衷心地希望你們能喜歡它,也希望能借此激勵你們收集更多有關抗日戰爭的史料!蔽乙仓孕牡叵M淌谙壬约拔鞣降挠嘘P學者們“能喜歡”這本來自中國西北的史籍,并期望有志者抓緊時間進一步挖掘和搶救行將隨歲月消逝的西北抗戰史料。
(《甘肅抗戰實錄》,趙國強主編,甘肅文化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