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以來,江西散文創作持續著向上的勢頭,在反映世情廣度、把握歷史高度和透析人性深度幾個層面漸進拓展,涌現了一批具有影響力的散文佳作。江西散文作家的創作取法自然、思考人生,以千姿百態的散文結構展示大千世界的韻味,以陳世旭、劉華、劉上洋等為代表的“50后”,王曉莉、安然等為代表的“60后”,江子、李曉君、范曉波、陳蔚文、傅菲、夏磊等為代表的“70后”,以及朱強、謝寶光等為代表的“80后”散文作家們,或追溯歷史,以親切、充滿個性化的人文地理書寫模式還原歷史的細節,重構人物的豐滿形象;或放眼當下,以地域化的敘述空間進行生態寫作,體察社會轉型期的都市與鄉村,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和即將消失的文化遺產扼腕長嘆;或洞察世事,以女性化的敘述視角、犀利精巧的措辭在日常生活的字里行間捕捉創作靈感。
江西散文作家的風格各異,辨識度很高:比如:陳世旭老辣獨到、劉華深厚綿長、江子大氣奔放、李曉君夢幻旖旎、范曉波自然靈動、王曉莉深刻犀利、陳蔚文儉省克制、傅菲底層敘事、夏磊古典浪漫、朱強奇崛脫俗……但其中都有一種相同的精神內核,這或許可稱之為“獨立的敘述”精神。所謂獨立的敘述,就是不被非文學的外在因素干擾和制約的敘述,從生命的體溫、脈動、快感、疼痛、幸福和苦難出發。
江西散文在發展過程中,深受地域傳統文化的諸多因子熏陶,尤以陶淵明的“出世”思想、陸九淵的心學思想、禪宗文化和佛教的影響為甚,深深浸淫了某種自由灑脫的精神命脈,保持著“獨立的敘述”精神。散文寫作者在“出世”之中保持自己高潔的情操,但又不是消極的“出世”,反倒是經由“出世”之后再積極“入世”,深度關注社會發展,注入憂患意識,把傳統文化中的深層隱喻通過散文表達出豐富、多樣、立體的內涵,形成了江西散文整體的精神氣質與風貌。
新銳散文作家江子、范曉波、李曉君的作品均帶有出世與入世的雙重影響。出生于農村、工作在城市的相似經歷,使得他們擁有與城市人無異的外表與裝扮,而在思想深處,卻始終無法融入到城市人的行列,江子的《田園將蕪——后鄉村時代紀事》、范曉波的《帶你去故鄉》《從鄱陽到鄱陽湖》、李曉君的《方圓數里——1990年代一個南方鄉鎮的日常生活》《鏡中童年》等都是以曾經生養他們的農村或鄉鎮為描寫對象,以個人的經歷對當地農民生活進行了再現,呈現出不同的敘事風格:江子在挽歌式寫作中窺見深隱的精神沖突和強烈的感情流露,深度挖掘鄉村苦難生活的深層根源;范曉波將生態的關注與人文的關懷相結合,表達出對生存環境和生態狀況的高度關注,呼喚更加清新自然的生存空間;李曉君散文是極度含蓄、斑駁、冰冷的圖像敘事風格。
此外,陳世旭的散文格局大、文字簡,常常千字文就闡述了深刻的哲學問題,在作家博學、智慧、幽默、犀利的文筆下,讀者領略到古代哲人的深刻思想及作家自己的悲喜人生。劉上洋在《雙頭鷹的國度》《阿連德銅像》《楓樹的色彩》《古巴,那些我沒有想到的》等對異域文化進行了深刻犀利的提煉,體現出文化散文的博大深厚。劉華先后深入100多個散落于僻遠山水間的古村探訪、采風,累積了大量豐富的文化歷史史實,相繼推出了逾百萬字的“大地臉譜”系列散文,以高度的文化自覺灌注了豐沛的人文情愫,多維度生動地呈示了鄉土中國的文化生命。夏磊的《一枕清霜》具有游記散文與文化散文相結合的特征,避開了生活中陰暗頹廢的一面,傳達給讀者向善向美的正能量。傅菲善用跨文體寫作方式,大量運用小說筆法,在近幾年的散文寫作中逐漸開拓出城市系列和身體器官系列散文,如《線圈上的四季》《饑渴的肉體》《乳房》等,達到了一種新高度。
近年來,江西的女性散文作家十分關切人的精神問題,她們是一群用思想寫作的人。王曉莉、陳蔚文、安然等一大批女性作家,以女性特有的敘述視角來觀察世界、觸摸心靈,從最細微的生活縫隙中捕捉生活大舞臺上的點滴之潤!霸⑶橛诶、畫龍點睛出人生的心理感受與漫溢開的聯想”。王曉莉的作品直面生存的疼痛和溫暖,釋放困惑,尋求平靜,從而自我發現、自我認識,她的《素食者》《手牽猴子的人》《暗房》和《大抵如此》等均屬此。正是作者對感情濃淡度的準確把握,才既能讓讀者跟上情緒的節奏,又能深入透徹地分析問題。陳蔚文關注女性身體的疼痛與開啟,她的《安全出口》《陰性之痛》《天書》等多篇散文描寫了自身及周遭的女人們因女性病痛帶來的折磨。在她儉省克制的冷靜敘述中,讀者感受到溫度、悲憫和幽默感。安然的散文集《麥田里的守望者》“是一本出世后又入世的書”,她的文字敏感而銳利,在《你的老去如此寂然》《我們那些遠去的先人》《哲學課》等多篇散文中,她反復地在追尋女性生命的歸屬感和對生老病死的理性思考。
對人性細部的勾畫與反思是散文表現的主題之一,它不僅僅是新銳散文作家和女性作家的優長,還延伸到江西“80后”的散文寫作者的風格中。朱強的文字奇崛、深厚,這源于他對古典文學的廣泛閱讀。在文體形式上,他擅長敘事多線發展,收放自如,惟獨在熟練度方面還需加強。謝寶光的筆調深入煩擾生活的細枝末節,寫盡家中煩心事,而后又拔地而起,顯露出一種超脫。如散文《詞的履歷》和《繁殖的圓弧》均賦予生命的體征,用充盈著哲思的言語讓讀者感受它們的美感或痛楚。
但也應該看到,江西散文還存在著不能忽略的劣勢,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具有開創性意義的作家。江西散文寫作存在小格局、小物象的問題,這應該與江西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文化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江西自古就有“吳頭楚尾,粵戶閩庭”之稱,是多種文化交融匯通之地,在閉鎖性和文化融合之間總是互相制約著。在承接具有隱逸思想的地域文化傳統中,江西散文強調天人合一、物我相通,凸顯出生存空間與地域文化背景的濡化作用,緊扣“自然生態”和“人性思索”兩大方面,強調一種在交融中充滿了真情實感的生命情調。散文需要沉雄而莊重的藝術氣象,更需要廣闊深遠的藝術超越。尤其對江西這個具有深厚散文傳統的省份而言,更需要有這樣的文化擔當,從而才更有希望達到高遠、開闊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