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的小說生計問題

　　在當代中國文壇，王安憶是一個受尊敬的作家，她的創作成就和人格魅力，可謂有口皆碑。王安憶不是愛出風頭的人，接受采訪也從不輕言，但她的觀點每每值得重視，因為都是深思熟慮后的心得體會。最近，她先后在《鏘鏘三人行》和媒體訪談中談到了小說創作的危機，提到今天影視對小說的沖擊，以及讀者大量、迅速地消耗小說，而導致作家疲于應付，創作速度跟不上讀者的閱讀速度。

　　王安憶更想談的是小說的“生計”問題。在她看來，如今一些80后、90后作家喜歡寫非常奢華的生活，比如主人公住著夢幻般的別墅，開著跑車交女友，但是有一點，這些作家沒有用筆墨交代人物的收入來源，缺乏對生計的思考。王安憶認為作家創作的核心就是將故事里每個人物的生活都安排得服帖，不能回避“生計”這個問題，而這種“生計”看似好寫，其實最難把握。

　　好的小說應該寫出人物的生存處境，自然離不開生計，但很多類型小說確實看不到人物的收入來源。比如以前看武俠小說時，總給人一種感覺，似乎各路江湖俠客從不為稻粱謀，腰包里總是有大把銀子。在當下的青春愛情、古裝穿越、歷史傳奇等類型小說中，你更是看不到主人公有何生計擔憂，即便偶有經濟困窘，但會迎刃而解。在缺乏生計問題的小說中，人物不關心柴米油鹽，過著一種“真空包裝”中的生活，營造出一種虛幻的景觀。

　　看不到人物生計的小說，實則規避了現實中人物的諸多困境，類似于做白日夢，藝術性大多不高，滿足的只是讀者的幻想。相反，優秀的小說乃至影視作品，往往會把“生計”表現得躍然紙上，像《戰爭與和平》《包法利夫人》中，人物的經濟來源不容忽視，甚至成為推動故事發展的核心動力。又如公認最佳的古裝武士片《七武士》《切腹》中，武士或因衣食無著才被農民雇去抗擊強盜，或因貧病交加而無奈偽裝切腹以謀食，直接面臨生存困境而作出抉擇。

　　確如王安憶所言，小說要把握人物的生計并非那么容易，要求作者必須能夠細致體會生活，扎根于現實的土壤中，不去回避生活給出的種種瑣碎和難題。王安憶很推崇作家李肇正的作品，后者寫的都是市井角色，從作家、廠長到工人、家庭婦女、打工妹，這些平凡人各自為生活奔忙，不像有些作家作品中的人物不問飲食男女，一味關心國家大事。這無疑也是王安憶“夫子自道”。

　　王安憶以一個杰出作家的敏銳，察覺出了一些年輕作家存在的問題，后者往往熱衷于凌空虛構，注重故事的趣味、可讀，而忽視了真實的生活經驗。不過，她也沒有進一步解釋，寫“生計”并非只是描寫吃穿住用行，停留于油鹽醬醋茶，陷在雞毛蒜皮中自得其樂，而是需要有進一步的精神超越。就像《七武士》之所以動人心扉，肯定不只是武士揾食果腹，而是他們在扶弱鋤強中顯現的勇武仁義。小說和文藝創作塑造的人物，唯有不脫離“生計”才接現實地氣，也需有精神上的超拔，才不陷入世俗犬儒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