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創作中的保冬妮現象(田俊萍)

　保冬妮

　

　

　　在致力于繪本創作前，保冬妮出版過游記散文、兒童小說、童話故事，還創作過動畫劇本，2006年開始創辦當時惟一的圖畫刊《超級寶寶》。在博文 《讓我們一起為中國自己的繪本做一點點努力》中，她說：“從《超級寶寶》誕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定只做中國原創的繪本，給自己的作家和畫家創造更多的機 會，讓他們把最優秀、最優美的繪本呈現在孩子面前。盡管國外的繪本版權并不貴，又有炒作的市場，但我們《超級寶寶》不做。我也喜歡那些優秀的外版繪本，但 是那樣的繪本留給別人去做吧�！�2007年和2008年，在艱難波折中，《超級寶寶》堅持推出原創繪本，引起越來越多作家、畫家和評論家的關注。作者隊伍 中既有劉巨德、徐開云、唐云輝、周建明、馬玉、馬俐、蘇清華、黃麗等畫家，又有任溶溶、馬景賢、周翔、周銳、蕭袤、李珊珊、左昡、盧穎等兒童文學作家，還 有熊亮、熊磊、吳儆蘆、何艷榮等文圖合一的作家。保冬妮的繪本創作就起步于一個開放、包容且活躍的創作出版平臺。

　　朱光潛先生曾說，文藝不僅要有理，還要有情，情理交融的統一體才形成人格。毋庸置疑，保冬妮是具有完整人格和獨立品質的兒童文學作家。她從暢銷 雜志《婚姻與家庭》主編位置上下來，堅持創辦《超級寶寶》，并坦言“我喜歡做我喜歡的事，哪怕它看上去有點天方夜譚”，其真純坦蕩從未改變。劉緒源認為： “作品是作家的創作個性和審美個性的體現，人的本色本應是一切創作的根底�！痹诮�10年的原創繪本創作中，保冬妮的真純本色與其作品的醇厚底色，常常帶給 讀者一種肝膽相照、融為一體的真切閱讀體驗。

　　《超級寶寶》�？�前，她與周建明合作的《花娘谷》已經創作完成，并在2008年第12期刊出。這是一本寫花朝節的原創繪本。談及為什么要創作 《花娘谷》，保冬妮說：“一個喜歡花的女孩子，把娘家送的果樹種在房前屋后，每年她不斷地種果樹，桃花開了梨花開，蘋果花開了海棠花開，她用自己卑微的力 量把一個茅草谷變成了花的山谷，沒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因為她給女兒們起的名字都有個花字，人們就在她去世后，把這里叫花娘谷�！庇写沃v演中，她提到美國芭 芭拉·庫尼的繪本作品《花婆婆》時說，在美國有花婆婆，在中國有花娘，這是兩部作品相同的地方；可是，美國從來沒有女兒節，倒是我國古代一直有著花朝節的 習俗。從唐朝開始，花朝節就在春花燦爛的時節——農歷二月半開始了。她說，那些被遺忘的節日，往往濃縮了中國古老文化最燦爛的部分，當我們反觀這些節日 時，才覺得失去它們，其實是失去了我們的文化根基。

　　2008年底，保冬妮開始創作《荷燈照夜人》，這是一本寫到中元節的原創繪本。對于中國人來說，天人永隔的傷痛最刻骨銘心。在祭奠中回憶逝去親 人的音容笑貌，活著的人失去親人的痛楚達到頂點。但在痛哭失聲或者悲痛欲絕之后，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面對生的問題。從這個角度再看《荷燈照夜人》會發現，小 菱通過放河燈這種方式來祭奠小玉時，一方面宣泄了自己的哀痛，另一方面，隨風飄遠的河燈就像黑暗孤寂中燃起的溫暖心燈，讓小菱感受到由河燈維系的不變的姊 妹深情。生命脆弱，命運無常，小菱要接受小玉的離開；與此同時，小菱的人生還要繼續，她還會面對不可預知的未來。在《滿月》中，保冬妮寫了一個艾滋病孤兒 的故事，女孩的名字就是滿月，她需要面對的是另一番境遇。滿月的爸爸離開了她，時隔不久，媽媽也離開了她。滿月被好心的王爺爺照顧起來�？墒�，王爺爺年紀 大了，無法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一對城里夫妻收養了滿月。滿月在城里開始了安定快樂的新生活。滿月是感激新父母的，他們給予了她幸福和溫暖。然而，哪一個 孩子會忘掉親生父母？惟有向窗外的滿月傾訴她心底的痛楚……這部繪本也可看做中秋節傾訴家人團聚愿望的原創繪本。

　　對中國人來說，很多人都是在遭遇中學會成長，尤其在生死問題上。清華大學教授方朝暉認為：“從根本上講，祭祀是中國人學會‘成為人’最有效的方 式之一�！边@一點，我們可以從《荷燈照夜人》《滿月》中看到，也可以從《奶奶的青團》《端午粽米香》中看到。前兩部繪本是直面親人的生死，讓小菱和滿月多 了對于生命的敬重，實現了對周遭不幸境遇的接納；后兩部則從清明節祭祖和端午節祭奠屈原的角度，寫到了中國人對生死的看法。

　　民俗學家張勃認為，清明節體現在“將生死并置”兩個層面，一是緬懷故人，二是維護新生。除了祭掃，還應該開展郊游踏青、蕩秋千、踢毽子、放風箏 等親近自然、張揚生命力的活動，才符合“清明”的應有之義。所以，《奶奶的青團》中的小婉一家恭敬虔誠地祭祖掃墓，也高高興興到郊外去郊游踏青。在小婉童 年記憶中的青團那么好吃，圍繞青團引發的“為什么要捏青團”，“捏青團后要祭祖、要掃墓、要踏青、要種樹”等節日習俗，在小婉長大后成為自然而然的習慣， 一代代傳下去。端午節呢？孩子們知道是吃粽子的節日，可是為什么要吃粽子呢？《端午粽米香》中妞妞的媽媽告訴她：“投粽子，劃龍舟，都是為了紀念遠古的詩 人屈原。楚國詩人屈原因遭陷害投江自盡，楚國人怕江里的魚吃掉他，就用粽子喂魚，然后用漁船驅趕江魚�！庇枚宋绻潄砑o念屈原，體現了仁人志士直面生死的豪 氣和膽氣，以及民眾對于這一愛國精神發自內心的崇敬之情。就算妞妞年齡尚小，還無法了解這些含義，可隨著下一個端午節的到來，她體會得可能更多一些。

　　關于重陽節的原創繪本《菊花蜜》寫到了空巢老人養老及無法回避的生死問題。女孩小可結識了養老院里的一位奶奶，奶奶開始為養老院里的所有老人都 繡一朵金色的菊花，找花匠種菊花，做菊花蜜……作品沒有止于膚淺的圓滿，奶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小可捧著奶奶病重前為自己做的菊花蜜走在回家的路上，“金 色的陽光照在瓶子上，瓶子里像融進了金子一般，那繽紛的花瓣和蜜糖的漿水，是那樣濃稠而透明”。保冬妮沒有讓小可直面奶奶的逝去，但小可一定會對此有所覺 察�？赐赀@部繪本，相信讀者一定覺得人生走到盡頭時恰如秋之靜美，肅穆中有著高貴。

　　創作于2009年的北京記憶系列，反映了上世紀80年代后期北京胡同里的故事。有評論者認為，“這里面不僅有味道、色彩、趣味，更有童年的悠 閑、快樂、豐富”。保冬妮想要寫的是留存在童年記憶里唇齒間冰糖葫蘆和涮鍋子的味道，是下雨天走在胡同里撲面而來清新的味道，還有說不盡的北京城的家長里 短、人生故事。當這種情愫還僅僅源于個人生活經歷時，它們是屬于北京記憶的，但一旦它們沖破個體經驗想要表達更多時，它們就變成了所有中國人童年記憶里的 味道。時隔6年之后，保冬妮開始創作《年味兒》。評論者孫莉莉贊譽道：“作品用‘味兒’作為一條線索，它不僅出現在每個畫面中，而且串聯了作品，還連接了 我們的生活經驗。每一位讀者，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仿佛在書中聞到了豆腐、饅頭、鮮魚、年糕、烤鴨、馓子、蔬菜、鮮花、紙墨、新衣、糨糊、花炮的味道，也 聞到了藏在里面的親情的溫馨、豐收的喜悅、對未來的憧憬……”如果不是帶著對春節的真摯情感，不是滿懷身為中國人的自豪驕傲，不是懷有對日常生活滿腔熱愛 的傾心對待，真是寫不出，也畫不出，更完成不了《年味兒》。傳統在哪里，就在日常生活里，就在每一個節日的點滴習俗里。當保冬妮把春節的習俗通過一張張熱 鬧場景圖傳遞出來時，我想，不只是孩子，就是大人們也能感受傳統節日以及傳統習俗的悠遠和深厚。

　　李澤厚曾提出：“讓哲學主題回到世間人際的情感中來吧，讓哲學形式回到日常生活中來吧。以眷戀、珍惜、感傷、了悟來替代那空洞而不可解決的 ‘畏’與‘煩’，來替代由它而激發出的后現代的‘碎片’‘當下’�！痹诒６�妮的繪本創作尤其是中國節日繪本創作中，她主觀上想要強烈表達和呈現的是燦爛美 好卻簡單實在的中國文化習俗。她所強調的也就是讓孩子回歸平常、實在、詩意、美好的家常日子，過得幸福、充實、隨性和從容。這些都不是形而上的，而是細到 了生活的點滴角落�？苫叵肫饋�，又不是瑣碎蕪雜的，而分明充滿了生活的力度和韌性。

　　保冬妮曾說：“我在所有的繪本作品里并沒有刻意去運用模式化的符號去表明這是中國制造，只是寫了發生在當下中國的孩子們的故事，有的是寫實的， 有的加入了虛構的情節，但是這都離不開故事發生地，具有故事發生地獨有的氣質和品質。原創并不是把中國元素全放在一本書里，而是故事的內涵具有創造者所特 有的文化屬性和價值脈絡�！北６�妮愿意做自己，所以在創作中堅守真純本色。她的繪本作品里那些反映中國人民族心理、精神氣質、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的文字、 畫面，讓越來越多的人感受到，原來中國人的生活可以過得這么詩意，有內涵，有根基。自創作伊始，她的多部作品版權輸出到法國、韓國、英國、德國、印度、越 南等國，并深受國內外讀者的喜愛。保冬妮現象值得評論界關注，她的創作經驗有可能是通向中國原創繪本興起繁盛的眾多路徑中非常有特色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