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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梁莊到吳鎮的梁鴻(劉瓊)

    http://www.rjjlock.com 2015年11月20日21:05 來源:文學報 劉瓊

      觀點

      作家的鄉土,是作家創作的一個重要面向。阿清離開了吳鎮,成為學者梁鴻,又回到了吳鎮。寓言式的開篇隱喻了小知識分子在吳鎮沒有前途的悲劇性。這種命運的設計,暴露了梁鴻對于鄉村文化前途的悲觀;氐轿膶W內部關系寫作,是梁鴻對自己的要求,因此變化對梁鴻是有意義的。至于讀者諸君,只要她寫得足夠好,是虛構還是非虛構,接受效果是沒有區別的。

      從梁莊到吳鎮的梁鴻

      劉瓊

      創作中的作家梁鴻正在變化。以新近出版的《神圣家族》(在《上海文學》以“云下吳鎮”為名連載)為據,雖然署名“梁鴻”,但與《中國在梁莊》和《梁莊在中國》的梁鴻,變化顯而易見。變化的本質是什么?怎么評價這種變化?

      兩個“梁莊”的“冒犯”

      首先說兩個“梁莊”。

      2009年,《中國在梁莊》出版,梁鴻和梁莊迅即被各種文學評論捕獲。這不意外。對于文學來說,“2009年”是個什么狀況?廣大的“底層”(雖然我不傾向于用這個詞)憑借堅韌的現實存在,由近十年的“被冷遇”再度成為文學寫作的“熱情對象”。早在2004年,《天涯》雜志發表一組文章開始討論“底層”和“關于底層的表述”!暗讓訉懽髡摺钡玫街С。2005年,還在流水線上作業的詩人鄭小瓊獲得“年度華語傳媒文學最具潛力新人提名”。2007年,同樣是務工出身的王十月加入中國作協。也恰恰因此,2009年出版的《中國在梁莊》和2011年出版的《梁莊在中國》受到關注,有“書寫底層”的因素存在,但不是因為底層的梁莊作為文學素材格外新鮮,也不是因為梁莊農民的遭遇格外曲折——顯然,梁莊的現實無非是淮河以北村莊的普遍現實,梁莊農民的命運也是歷史轉型期的中國農民的普遍命運——從人類學的角度,梁莊既沒有環境歷史的特殊性,也沒有族群形態的獨特性,并非一個典型樣本。從文學的角度,兩個“梁莊”被文學界以及后來的大眾傳媒廣泛關注,正是因為有力地主張了一種文本樣式——非虛構寫作,重張了一種寫作方法——田野考察。文本敘事的獨特性和采信的可靠性,使眾人在震驚之余,迅速地把它們作為當下現實的一個細節和縫隙接受了。

      人類學田野考察在歐美國家被當作基礎方法使用是有道理的,文學是人學,由對具體環境里的人類個體進入,才能了解個體和環境、歷史傳統的關系,理解和思考它們的形成要領。這種田野考察方法,梁鴻之前的當代文學有沒有人使用?有。寫《黑駿馬》和《北方的河》的張承志,寫的是小說嗎?還是散文隨筆?當年有人嘀咕,但沒人計較,為什么?作為歷史學者的張承志,在行走和調查中寫他認知的宗教、歷史和族群,強烈的情感代入、深刻的思考和可征信的現實呈現形成了文本的獨特價值,作品用哲學厚度、美學深度和情感濃度打倒了大家。

      非虛構寫作和人類學田野考察這兩個名詞,作為單獨的話題已經議論得很多,此不贅述。通過田野考察,用非虛構敘事法結構文本,把非虛構寫作和田野考察關聯在一起,是梁鴻寫“梁莊”的自覺。梁鴻離開書齋,回到村莊,追到城中村,與親友們再度在一口鍋里攪飯勺,踏著一輛三輪車走街串巷,目的是重新了解和熟悉土地上的人以及暫時離開土地的人的進行時態生活。作為學者的梁鴻,厲害在于,一是有行動能力重新回到鄉村,帶著情感去介入和觀察變化中的鄉親的生活; 二是有眼光看到鄉土中國的轉型以及轉型中的獨特文化形態和精神氣質,并能占據一個較為宏闊的視野進行思考和判斷; 三是有能力把自己的體驗和經驗凝結成具有冒犯力量的獨特文本,而文學文本的魅力正在于這股冒犯力量。兩個“梁莊”也使梁鴻的作家身份迅速超越了學者身份。梁莊是真實的梁莊,同時也是梁鴻眼里和筆下的梁莊。梁莊不是簡單的復現,而是經過作家文字重構的梁莊。作家梁鴻的重構,使梁莊既熟悉又陌生,從而產生了美感,進入了美學范疇。


      “梁莊”冒犯了什么?

      一、它冒犯了非虛構寫作的敘事真實原則。

      梁莊是真實的存在嗎?福伯、五奶奶、堂叔堂嬸、堂哥堂弟和堂侄,等等,出現在文字中的梁鴻的諸多親友和生活的村莊,是真實的指代嗎?不是!梁鴻首先否認。在中國河南穰縣的地圖上,我們找不到“梁莊”。梁莊是梁鴻虛構的一個村莊名字,我們為什么就相信這是梁鴻自己的家鄉?僅僅因為她寫出了藝術真實,符合可然律嗎?噢,不,梁莊是梁鴻的家鄉,除了物理上的村名不對、人名不對,生活的基本走向和形象細節都沒錯,原汁原味,卻非原型原態。原汁原味是什么?想到了一個字:“豆”。一把黃豆洗凈隔火蒸熟,撒上鹽油,這是最基礎的做法,豆的本質和外形基本沒變。一把黃豆粉碎研磨成漿再點鹵做成豆腐,黃豆的營養成分沒變,形態完全變了,口感也變了。一把黃豆研磨成漿摻加蓮蓉、蛋黃、面粉、蜂蜜、黃油烘烤制成蓮蓉蛋黃月餅,黃豆成為月餅的諸多配料之一。在這三者中,蒸黃豆需要一把火,做豆腐需要研磨點鹵,烘烤月餅需要摻加許多其他食材。前兩者講究原汁原味,豆占據主料。蒸黃豆是原汁原味并原型原態。做成豆腐,還是原汁原味,但型和態已經過“料理”。理論上,這兩種“原汁原味”,都被納入非虛構寫作處理素材的筐中。這兩種“原汁原味”,對于接受個體來說各有所好,對于寫作者,后者的技術要求和時間要求要遠甚于前者。研磨和點鹵是制作豆腐的技術要領,研磨是對素材的物理形態的處理,點鹵則通過添加少量“異物”,形成新的物質形態,是化學處理。在非虛構寫作中,從黃豆到豆腐,是從客觀素材到非虛構文本需要完成的重構,研磨容易理解,這個點鹵如何完成?對于文學創作來說,鹵是什么?仍以兩個“梁莊”的寫作為例,回鄉知識分子梁鴻不是一臺簡單的照相機,她既懷揣情感,又具有很強的思考能力,這個特點決定了梁鴻對于梁莊的素材處理,既是一臺親切的掃描儀,情感熱烈地牽著所有的梁莊的線索往前走,又是一臺主旨明確的編輯機,在素材的取舍、剪裁、合成中進行底色設置、細節曝光,同時依據自己的邏輯想象和趣味進行補光、補敘、補白,使主線和主旨更加典型突出!傲壶櫋钡脑趫,既是對梁莊的生產生活常態和鄉土固有情感的整理,又是深埋在平凡生活表象之后的中國農村豐滿真相的朗讀者。整理者的選擇,完成的是描述;朗讀者的語調,完成的是情感指向。它們結合,最終完成了對鄉土梁莊的重構和傳播。因此,梁莊是真實的梁莊,同時也是梁鴻眼里和筆下的梁莊。梁莊不是簡單的復現,而是經過作家文字重構的梁莊。作家梁鴻的重構,使梁莊既熟悉又陌生,從而產生了美感,進入了美學范疇。非虛構寫作也好,虛構寫作也好,本質上都是敘事行為。任何一種敘事都具有主觀性,虛構敘事的主觀性是通過想象試圖再現和表現生活,而非虛構敘事的主觀性是通過想象,補白、擴大和鏈接生活的斷裂與不足,凸出和顯示生活的真相。

      二、它冒犯了鄉土中國的牧歌化審美慣性。

      “解甲歸田”“衣錦還鄉”……這些中國文化傳統中的美滿,最終都落實在“田”和“鄉”上!疤铩焙汀班l”既指代生產生活的家園,也是精神和情感的家園。有人說這是中國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的例證。這個例證從人和自然的關系的演變,反證了文明的發展與人的異化問題。在儒家思想長期占據主導地位的中國社會,由農耕生產生發的鄉土精神成為精神本源。在城市化和鄉村改造的進程中,個體聯系緊密的農耕模式被流水線工業模式篡奪地位,城市對鄉村形成空間、能源、勞動力資源的剝削,大規模的勞工遷徙由此產生。每一個離鄉者都有鄉愁和鄉土記憶,在家園被記憶符號化的文學寫作中,鄉村社會成為現代文化的對立面,被賦予田園牧歌和世外桃源的象征。而現實的中國農村,經濟形態變化,生產方式變化,生態環境變化,村莊組織結構變化,人際關系變化,倫理邏輯變化,這還是不是田園?或者這還是不是記憶中的牧歌?誰來講述變化中的村莊?或者誰來判斷村莊的走向?鄉土文學是當代文學的一個重鎮,創作總量不少,但近年來有重大影響者不多,鄉土文學遭遇了創作瓶頸。其中,最普遍的問題也是被質疑最多者,是鄉土文學的“現代性”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不是寫作技巧的翻新,而是主體認知的“跟上”。

      第一,如何認識鄉村發展和整個社會發展的關系?把鄉村看作獨立于現代社會發展之外的桃源,顯然是遮蔽現實。把鄉村看作從不發達社會到發達社會必須拋棄的一種生產生活形態,更是重大誤解。歷史的發展是環環有序的鏈接,解決好鄉村發展的歷史固有地位問題,才能真正實現中國社會的現代化。對于農業發展,中央政策已經有所針對,這個當然也不是我們談的范圍。我想說的是,農業技術的現代化不代表鄉村社會現代化的必然形成,鄉村社會發展有其文化自在性。

      這就要談到第二個問題。什么是現代性?現代性不是傳統的對立面,它是傳統的當下實現。工具的現代化并不必然推動人的現代性。人是社會的主體,人的現代性是社會現代化的判斷依據,人的現代性是個復雜問題。具體到鄉村社會,人的現代性問題,涉及到對于鄉土精神及鄉村現代性的認識問題。這個認識直接影響到鄉土文學的寫作。中國的鄉土精神經過二十世紀幾次大的思潮的質疑和解構,始終處在不自信狀態,一旦外來文化入侵,首先自亂方陣,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兩個“梁莊”的寫作,既是對田園牧歌真相的揭露,也是對鄉土精神旁落的揭露。把儒家文化的“尊者諱”“長者諱”“親者諱”放在一邊,梁鴻帶著關切揭開生活的蓋子:梁莊既不是牧童橫笛的田園牧歌,也不是滯后野蠻的荒村野店,梁莊是變化中的中國,政治、經濟、文化多種形態并存,人和土地的關系松弛,人和人的聯系由緊密的家族血緣姻親關系過渡到各種生產關系,如雇傭、伙伴、同業、同事,等等。經濟關系挑戰夫妻、父子母女、兄弟妯娌關系等傳統倫理關系,新型矛盾出現,生活形態和生命形態豐富蕪雜。走出鄉村的梁鴻,重新審看鄉村社會,既投射不可避免的鄉土情感,又不回避知識分子的價值立場,在旁觀者看來,梁鴻的梁莊具有了相對客觀的價值。

      三、它冒犯了職業化寫作對于現實人生的隔膜和冷漠態度。

      心中有,才會筆下有。寫作作為一種職業,對于一個有良知的作家,最大的問題不是生存問題,而是為賦強作的痛苦。為賦強作的本質原因是,寫作者缺乏熱切的生命體驗和值得分享的經驗。經驗源自了解、理解。職業化寫作容易消磨作家的激情和才華,大量的無病呻吟、顧影自憐和偽裝現實的作品就是這樣產生的。因此,現代文學史上從魯迅等當年力倡“為人生”的寫作基點,到陶行知提出“知行合一”的行動人生,理想其實是一致的———包括文學在內的知識要學以致用,要介入現實社會和現實人生,要進入生活現場,了解民瘼,表現民情民生。將近一百年過去了,“為人生”的寫作初心似乎被遺忘、被誤讀。

      “為人生”的寫作,主張文學干預社會和人生,也是儒家“兼濟天下”思想在文藝領域的衍化。作為知識分子的梁鴻,不僅文字回到了鄉土,身體回到了鄉土,眼睛和耳朵也回到了鄉土。文學如果不寫身處的時代,不寫活生生的人,還有什么意義?這是梁鴻尋覓的寫作的意義。兩個“梁莊”的成功,也是“為人生”的文藝觀的成功。梁鴻是王富仁教授的學生,王富仁教授是魯迅研究專家,魯迅“為人生”的文學立場以及魯迅的作品對于梁鴻這樣一位從鄉土社會走出來的青年知識分子的影響可想而知,下文還會提到這個問題。

     《云下吳鎮》將以《神圣家族》之名正式出版

       《神圣家族》的局限寫作

      “為什么寫”是問題,“怎么寫”也是問題!渡袷ゼ易濉窇撌窃谔接懺趺刺幚砩罱涷灪驮趺礃嫿缹W形象。

      “局限也可以成為平臺,也可以成為風格,如果你有足夠強大與自由的文心,條條框框可以成為彩綢花棍式的道具”,作家王蒙這段茅盾文學獎獲獎感言,表達了一個有豐富寫作經驗的作家對于局限寫作的理解!熬窒蕖痹诖瞬辉偈欠悍憾,而是具有特定含義的專有名詞,指通過對寫作對象生存環境的刻意限定,在不大的靈魂空間積聚能量,借助對有限現場的放大,厘清對象肌理,催生聚變條件,突破天花板,形成極致呈現,產生爆破美感。局限寫作容易產生典型樣本,成功范例不勝枚舉,蘇童、莫言、遲子建、王安憶、池莉等等,都可以算得上通過局限寫作而“風格化”。余光中當年說,“上海是張愛玲的,北京是林海音的”,從一個側面反證了局限寫作的深刻性和影響力。從兩個“梁莊”到《神圣家族》,梁鴻是在試圖進一步發掘自己局限寫作的能力。梁鴻說,“我要前進,盡管人們還在看梁莊,但我不能停留在梁莊”。

      有評論認為,從梁莊到吳鎮,梁鴻是從文學的外部關系寫回到文學的內部關系。這話沒錯,但這是不是意味著梁鴻的文藝觀也從“為人生”的藝術轉變為“為藝術”的藝術?因為“云下吳鎮”里的12篇文章,似乎每一篇風格都有變化,作家看來是在寫作的技巧上較勁兒。

      《神圣家族》是虛構文學嗎?許多人要問。文學必然和具體的時間、空間發生關系。這12個故事發生的空間是吳鎮,有意思的是,在河南穰縣的地圖上,吳鎮實有其名,F實吳鎮的街道布局、房屋戶型、集鎮風貌,真實地復活在文字中?臻g真實的吳鎮是不是村名虛構的梁莊的“集鎮化表達”?不禁起疑。如果再機械一點,作家梁鴻的家鄉其實就是河南穰縣吳鎮?臻g移到了吳鎮,人物移動了,時間移動了嗎?如果認為吳鎮是“梁莊”邊上那個集鎮,那么發生在吳鎮的這些本事,時間在兩個“梁莊”前還是在兩個“梁莊”后?還是與“梁莊”平行?

      神圣家族生活在云下吳鎮!霸葡隆迸c“吳鎮”搭配,是文縐縐加田園。云下吳鎮,既是文人化的理想情感的投射,也是大時代下的小空間的聚焦。先來看看吳鎮到底是什么樣的吳鎮?吳鎮是梁莊向集鎮的蔓延。從梁莊移到吳鎮,從鄉村移到集鎮,土地移走,集市和商販進入。比較起兩個“梁莊”的出出進進、動動蕩蕩,吳鎮過的是相對安穩的歲月。吳鎮的安穩,是因為集鎮的生產方式相對穩定、經濟來源相對固定。集鎮是鄰近鄉村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信息交流中心,集鎮在文化氣質上還是鄉土味兒,人、事、物與鄉村社會緊密相聯,但集鎮居民已經脫離土地,生產方式變了,生活方式自然也有別于農民。商販再小也是商人,集鎮再小也有市民,政治文化形態再粗陋也有知識分子,但都需要加上一個“小”字:小商人、小市民、小知識分子。這些個“小”,不是小而精致,而是小而不充分、不純粹、不滿足!霸葡聟擎偂毕盗邪凑罩饕宋锏纳矸,基本上可分為兩部分:以鄉鎮教師為代表的小知識分子群體和鄉鎮里有故事的人物。這兩部分著墨最多、形象呈現比較完整的是前者!霸葡聟擎偂睂π≈R分子這個群體的格外關注,與作家的成長經驗有關。作為一個在鄉村長大的學者,梁鴻對于鄉村的第一手經驗都是離開土地前的經驗。這些經驗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作家本人中等師范學校畢業后在鄉村小學任教的人生經歷。這一經歷使她真正接觸到了鄉土中國的一個特殊群體——鄉村教師,對這個群體的生態相對熟悉。這個職業的艱難和尷尬在今天尤顯突出,一方面,長期低薪酬,經濟狀況不好,生活條件惡劣;另一方面,讀書改變命運的人生道路不再被信任,鄉村失學兒童增多,鄉村教師的政治地位下降,職業榮譽感喪失。受過教育、尚有人生要求的小知識分子既對命運不甘又無力改變,既對現狀不滿又經不起現實誘惑,投身生活激流又往往水土不服甚至被溺死。對此,作家既懷抱顯而易見的同情和憐惜,又對他們性格中的懦弱、猶疑和價值觀的不徹底進行解剖和揭批。

      《神圣家族》有9篇文章都以一個擴大的小知識分子群體為表現對象,鄉鎮中小學教師、鄉鎮醫院醫生、淪落的老初中畢業生……這些人物具體形態雖異,但在作家的筆下,具有內在的聯系!兑欢浒l光的云在吳鎮上空移動》 調子起初很淡,有點像汪曾祺的白描,借少年阿清的眼睛掃描吳鎮的“隱秘的社會”,少年阿清是“前小知識分子”,他站在樹上看清樹下的吳鎮后,離開了吳鎮。這篇文章作為“云下吳鎮”系列的開篇意味深長,開放式的結構埋下諸多線頭,讓我想到了另一個樹上的故事——韓少功的《爸爸爸》,樹比地面高一點點,樹上的視野已是對現實人生的俯視。我們可以發散地想一想,如果阿清不離開,他將過著小鎮小知識分子一眼可以看到頭的人生。他就是青年的明亮、中年的李風喜、老年的許家亮和德泉:社會和經濟轉型期被輕視的鄉村教師,理想破滅、現實人生失敗的失魂落魄者,被侮辱被損害的弱者!对S家亮蓋屋》里老上訪戶許家亮,窮困、孤獨、落魄、年老力衰后哪怕是退縮和和解也會被碾碎。許家亮的悲劇,不僅僅是制度和人的互塑問題,還有徹頭徹尾的無力感,這是12個故事中最令人悲傷的故事。為了調和這個故事的悲傷調子,作家類黑色幽默地寫“地下宮殿”建成后鄉民的膜拜“盛景”以及色彩、造型和美感的張揚!拔娜斯P舌武夫刀,撫憂中華氣量豪”這副原本蕩氣回腸的對聯,在此因為處境和理想的巨大反差更顯荒誕。阿清如果考進中師,當上教師,那就是《明亮的憂傷》里的明亮——青春夢想破滅、職場競爭失敗后一蹶不起的小知識分子。這里出現了海紅,這個形象的身上有梁鴻的自許,可以看作梁鴻的一種青春祭!妒ネ降氯肪哂袕碗s的表述。小知識分子不徹底的自省,首先讓自己找不到世俗的出路,身陷道德倫理危機后德泉瘋狂了!耙槐緯,半卷著邊兒,陳舊破爛”,這個孔乙己般的德泉,與受難耶穌相似,都有一個令人抬不起頭的風流媽媽,講著上帝才能聽懂的語言,做著拯救弱者和迷途者的事——試圖用自認為散發出來的光明“照亮街道、樹木、房屋和萬物”。圣徒形象,是從小鎮醫生第三方敘事角度進行的一種講述。而在多數吳鎮人的眼里,德泉早已瘋了二十多年。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邏輯,形成了斷裂的語境,我們仿佛看到了另一種《狂人日記》!稐铠P喜》里那個日夜在欲望中盤算的小知識分子楊鳳喜不過是一個低級的于連,這個人物不值得同情,但這個故事的寫法有講究,生理欲望從楊鳳喜的妻子周香蘭豐滿的胸脯和乳房開始蔓延,寫到周香蘭、楊鳳喜、張曉霞這個三角戀的歷史和現在,特別是張曉霞躺在病床上大呼小叫的十段意識流,將小鎮小知識分子的婚姻、愛情和職業前途殘酷地攪和在一起,成為一潭令人作嘔的臭水池,吳鎮的小政治大白天下!赌莻明亮的雪天下午》也是梁鴻的青春祭,與《明亮的憂傷》可以對比著看!度忸^》帶有傳統話本敘事風格——基本是單線敘事,文中主要講述人也即雪麗,從她的有限角度把烏鎮的桃色傳聞層層鋪開,講述人間或變化,聽眾也不斷插話,這些都會短暫地改變敘事角度,使故事呈現不至于過于單調!洞蟛賵觥菲鋵嵱兄竟謧髌嫖兜,寫到恐懼和欲望、報應和報復時,中年世故的小知識分子毅志開始了內心反思。

      作家的鄉土,是作家創作的一個重要面向。阿清離開了吳鎮,成為學者梁鴻,又回到了吳鎮。寓言式的開篇隱喻了小知識分子在吳鎮沒有前途的悲劇性。這種命運的設計,暴露了梁鴻對于鄉村文化前途的悲觀。作家也意識到這一點,于是,在《好人藍偉》里,試圖要給小知識分子群體重構一個出路:把藍偉對于現實的“無為”上升到一種主觀自覺!芭Φ「小,“無可無不可”,“并不是所有的堅持都是美的、對的,妥協也是美的”,等等,這些作家梁鴻忍不住跳出來替藍偉說的話和想的理,給吳鎮小知識分子的人生畫出一點精神的亮光。但是,“努力淡化失敗感”的藍偉,在想起沒有勇氣去探看的女兒時,“眼淚涌了出來”。這些畫出來的亮光之虛假不言而喻,小鎮知識分子的身份焦慮和精神焦慮一目了然。這是梁鴻的矛盾,她不想徹底剝奪亮光,卻又給不出理由。

      除了小知識分子群體,《神圣家族》的其余三篇,說實話,寫得很別致。它們是《美人彩虹》《漂流》和《到第二條河去游泳》!睹廊瞬屎纭穼懯デ啻汉蛪粝氲男℃偯廊,題材不新鮮,但對夫妻關系的本質以及雙方在這種關系中的鈍化的把握十分精準,人物的體態和內外活動描寫得凜冽、生動,既見現實白描功夫,又有后現代虛無感!讹h流》一文有明顯的哲學意味。一個坐在輪椅上失去行為和思維能力的老女人,被或盲目或蓄意地推來搡去,最終還是停放在小鎮上。這應該是梁鴻對于人生的一種理解。不過,也由于說理意圖強,文氣反而不夠舒暢。比較而言,我當然最喜歡《到第二條河去游泳》。這是一個農村青年女人的故事:嫁了兩個丈夫,生了一個孩子,在媽媽喝藥自殺后自己也投河自殺。這個短篇前半部分是情感節制,后半部分是意義解構。原本極悲愴的命運卻寫成了平淡的調性,一個女人人生的最后一天仿佛是在逛街、散步、走親戚,冷靜的動作,零碎的幽怨,小小的不甘,似乎都在撇去悲傷的色彩。漂流在水面這一段,顯然是魔幻現實主義寫法,死去的人集市般地吵鬧,爭議或糾結令人發笑又傷感,生命尚不足惜,其他的執著、執念有何意義?在漫不經心的死亡面前,生便顯得無聊、無趣。這個女人似乎一直在為自己的死找理由。

      一個不想變化的作家注定不是個好作家;氐轿膶W內部關系寫作,是梁鴻對自己的要求,因此變化對梁鴻是有意義的。至于讀者諸君,只要她寫得足夠好,是虛構還是非虛構,接受效果是沒有區別的。梁鴻,你寫得足夠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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