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的世界里找尋自我(趙振杰)

　　須一瓜長篇小說《別人》，《人民文學》2015年第7期

　　在別人的世界里找尋自我

　　須一瓜的長篇新作《別人》采用多線并進、散點聚焦的敘事手法，巧妙地通過女記者龐貝的視角去直面食品安全、醫患矛盾、言論自由、信任危機、金錢 至上等諸多問題，深刻揭示出媒體人艱難的生存境遇和精神世界，以及每個獨立個體在“別人/常人”統治的社會中出現的撕裂和糾纏。

　　《日子報》的資深女記者龐貝性情耿介、口無遮攔，一副俠肝義膽的做派，但在工作上卻嚴謹認真。這位“聰慧、敏感的天才型記者”很快又被報社起 用，成為“食品報道組”核心成員。隨著報道的深入，一大批食品安全問題浮出水面，由于這一問題觸及到貪官、奸商的核心利益，報道阻力日益增大，加之報社獨 立運營后亟需緩和與贊助商之間的矛盾，“食品報道組”被迫改組為性情溫和的“智慧菜籃子”。與此同時，一場不了了之的醫患糾紛將《日子報》的關注焦點轉移 到醫療衛生領域，隨之，醫療黑幕被曝光出來。在與不良商人和黑心醫院博弈對抗之中，媒體自身的弊病也暴露無遺。

　　小說《別人》是一部有溫度、有力度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品。然而，須一瓜并未停留在對社會問題的暴露與批判上，而是將筆觸伸向個體靈魂的縱深處，通 過剖析那些肇事者們真實的存在狀態和精神生態，去勘察人心的復雜性。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小說里的每一個人物都在作“惡”，然而他們似乎都有著名正言順或 身不由己的理由，正如文中龐貝的同事段愷心所言：“為填飽肚子的惡，和因貪婪而掠奪的惡能夠區別，比較難區別的是五十步和一百步之差的惡。距離并不是本質 之差……還有一種惡人，他沒有條件作惡的時候，就會占據道德高地，抨擊一百步、五十步之惡者，最可怕的是，這種惡就隱藏在千家萬戶的每一盞燈火之下�！比� 肉強食的競爭機制和爾虞我詐的現實使個人與他者的“共在”關系變得出奇緊張。

　　“別人”即“除自己以外之人”，它明確著某些“差別”，也意味著一種“聯系”，它是“沉默的大多數”，又是“在場的缺席者”。這兩種狀態在須一 瓜的小說文本中均有深刻的體現。前者表現在“為生存作惡者”的自欺欺人，例如，在黑鴨血作坊里做學徒的小伙計孟金祥的自白：“別人可以做，為什么我不 行”，這是對畸形生存方式的妥協與認同，借助“別人”這個匿名的集體來推卸責任，進而獲取一種機械的、麻木的適應感；而后者則表現在“道德衛士”的越俎代 庖，例如協助“食品調查組”曝光黑鴨血事件的老羅，憑借《日子報》通訊員的身份到處耀武揚威、招搖撞騙。這種憑借道德優勢而“強行介入、操辦他人事務”的 人，與那些“因貪婪而攫取的惡人”(如奸商正大紅、綦氏兄妹等)其實存在某種相似性。

　　小說中，身為新聞記者的龐貝與“別人”聯系在一起，同時還始終在意著“別人”的感受。龐貝的“超脫”是介乎于“拯救”與“逍遙”之間的“自在” 與“自為”，這是一種“西西弗斯”式的存在方式，它注定是孤獨而疼痛的。須一瓜在小說文本中多次提到龐貝深受肩頸脹痛的困擾，這種典型的職業病除了在暗示 龐貝肩負的任務重，經常超負荷工作外，同時也隱喻著她對世上一切“美好事物”艱難而自覺的守望。一如小說結尾處那首外國童歌所唱：“我們在地上生活中的所 有痛苦，每一滴落下的眼淚都會升上天空……加油，耶穌，你不要擔心，如果你從天上看這個世界不美好，有了你的愛就可以夢想……很重要，很重要，因為在他心 里有美好，這份美好可以拯救世界……”或許，龐貝可以憑借這份對“美好”的憧憬在“別人”的世界里找尋著真實的自我。至少，對人性抱有理想主義激情的須一 瓜這樣誠懇地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