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的日子里,我愈發縈念曾享譽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詩人章長石同志。
1938年初,第五戰區抗敵青年軍團創作評獎活動揭曉,反映國難、離憂和抗日救亡意志的自由體長詩《元宵》榮獲頭獎,此詩作者章長石同志(本名章文龍)被著名詩人臧克家譽為“狀元”,那時他還是個20歲的熱血青年。光陰荏苒,1998年,列此詩于卷首出版《尋草集》,“狀元”郎已然是一位耄耋詩翁了。
長石同志自抗日戰爭到建國以后,長期從事軍隊報刊文藝編輯工作。他才華橫溢,詩情郁勃,創作態度嚴謹;不求多產,一旦吟成草就,頗見佳品!吨袊F代文學史》和《晉察冀文藝史》均有論述予以好評。上世紀60年代,曾有《栽柳集》面世!秾げ菁肥撬牡诙驹娂,書名是由王安石詩句“緩尋芳草得歸遲”引申的,表明尋獲的只是些草料,含自謙意。我有幸承長石同志題簽惠贈一本。多年來,每次捧閱總會倍感溫馨,獲益良多。
《尋草集》分上下兩編。上編為自由體新詩,起首便是150余行的《元宵》。正月十五元宵節,歷代詩詞家吟嘯頻仍,要脫出前人窠臼也難,青年長石卻大有破舊立新、獨領風騷之概。撇開月上柳梢、火樹銀花、思親憶故之類,在日寇大舉侵略的緊急關頭,他唯一憂心的是:“團圓月∕照著殘破的國土”“想起了……關東的黑水白山”“想起了金陵……虎踞龍盤的山川形勝!狈叛垡煌骸伴L城上,燃起的烽火通紅∕黃河里,掀動的駭浪排空!薄袄自诒┨/電在燃燒/山林在號,波濤在嘯!薄爸腥A兒女/要用鐵的白刃,血的紅流,創造青春……”詩人繪聲繪色,全景式地描寫了軍民萬眾一心奮起抗戰的壯闊場面,讀來令人熱血沸騰。在那救亡圖存之際,此詩榮獲頭獎乃時代需要,眾望所歸。
《歌手》是一首摯情的挽歌,其副題為“悼念我們的政治指導員趙烈同志!壁w烈與章長石同在華北敵后根據地《晉察冀畫報》社工作。趙擅長音樂,經常教大家唱歌。不幸的是,“在柏巖戰斗里/你流著殷紅的血/倒在胭脂河邊蒼黑的巖石上!薄笆掷镂罩粔K包槍的紅布/……跟我們高舉的紅旗一樣美麗!薄爱斘覀兂健豆鈽s犧牲》的時候/……竟是歌悼你——我們的歌手了!”親密戰友犧牲,詩人乃戰場目睹,心靈直接受到強烈撞擊,因此才能把英雄形象表現得那么真切、壯美。生活是創作的源泉;馃岬膽鸲穼嵺`無疑要比采訪或虛構更具優勢,更能生發積極的靈感。
創作于1942年的《白洋淀》尤其特色鮮明,撼人心魄。先以風俗畫的筆調抒寫水鄉的豐饒可愛,又憤怒控訴了日寇暴行。驟然間,“英雄結聚了/白洋淀翻滾了……”“魚兒,游開吧/我們的船要去作戰了!/雁啊,飛去吧,我們的槍要去射殺敵人了!”“翻卷的波瀾/浮泛出紅色的血環/激烈的戰斗展開了……”盡管戰爭是血火交迸,非常殘酷的,但就描寫反侵略的正義戰爭而言,完全可以賦予浪漫主義色彩和激越的審美情趣。長石同志如此立意詠寫,很有膽識,充分彰顯了“雁翎隊”游擊健兒們機智勇敢、滿懷必勝信念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當年,這首鼓舞斗志的詩不僅傳誦于晉察冀邊區,而且遠遠流播至邊區以外。
長石同志抗戰時期的詩在敵后游擊戰中丟失了不少,十分令人惋惜!但讀《尋草集》刊存的9首詩,亦可感受到強烈的戰斗性和藝術魅力。這些詩形象生動,言之有物,絕無概念化、標語口號化的傾向。因此很引人入勝,讓人愛讀。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進入和平建設時期,但人民解放軍為守疆衛國仍日夜操兵習武,勤奮不懈。長石同志此時下部隊采風,頓覺景象一新,不禁詩興勃發!栋袌鰺艋稹穼懙溃骸安荒茏寯橙/趁著孩子熟睡的時候/張開血口!”“瞄準吧/祖國的勇士/在星光下/要像在日光下一樣/準確地射擊!”《士兵的春天》《軍港,水兵的母親》《夜航機》等詩,更表現了我軍向革命化、現代化邁進的新面貌。
世道巨變滄桑,詩人的視野和題材自然也盡興拓展了。長石同志詩隨時運,寫了不少賞景詠物或感時抒懷的作品!独淙ぁ罚骸岸霹N飛去了……/帶走了泣血的時代……/冷泉,流著茶女的山歌/杜鵑花,湖天飛來的朝霞,晚霞!边@景致,多么鐘靈毓秀!再看《雁來紅》:“連宵秋雨/洗不掉你濃艷的胭脂/烈士的血/生命的光澤/……你不會像上帝一樣死去/你是一篇與世長存的詩!倍嗝辞轫嵕d綿!《星象》則格外震撼:“星斗滿天,難以數清/文曲星,武曲星,那么多曲星/天文家含淚宣告:一顆‘直’星隕落了/這光輝巨大的星是:‘彭’!鄙钋芯拺雅淼聭言獛,殷鑒昭昭,刻骨銘心!長石同志的詩大都構思瑰奇,境界高遠,越咂摸越感覺意味無窮。
長石同志暮年離休后,“勝似閑庭信步”,走進了傳統的舊體詩苑。舊體詩凝練,重哲思,講氣韻,比較適合老年人心力運作。加上富有古典文學的深厚根底,他如此改變興趣取向,沒啥奇怪的!秾げ菁废戮幨张f體詩100余首。這些芳草佳花構成了長石同志“夕陽無限好”的第二度春光。
“卸鞍瘦馬意從容,退卻征途入廄中。驥老豈無前驅志,歲寒應有后凋松!(《卸鞍》)“長天秋水一鷗閑,朝愛江湖夕戀山。墨豬銀魚情未了,枉食天祿年復年!(《自遣》)這兩首述老言志詩,率真、練達、幽默。實際上,當此改革開放的“龍虎風云大時代”,老驥仍在邁進,一鷗也并未斂翅。長石同志詩集出手不凡,足證其藝猶工,志彌堅。他要求“自刪自改謀章句,語出驚人造化功”;主張創新,直言“詩歌平庸即死刑”。他既是這樣諄諄論詩,也是這樣孜孜做詩的。
綜觀長石同志詩作,無論新詩還是舊體詩,都洋溢著對祖國和人民的一片拳拳赤子情,力奏時代的強音,弘揚真善美的正能量。在我心目中,他溯自抗戰以來的詩歌創作成就在軍旅詩的創作中獨具個性特色,并非虛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