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健敏上世紀90年代就讀于北大中文系,沾染了80年代文學繁榮浪潮的余暉,經歷了其后文學泡沫漸次消解、破滅的過程。他的小說《世紀列車號上的漂亮女孩》《和莉莉一起跳舞的七個夜晚》承載了他的文學情懷,讀罷便會被其中“悠長的余味”繚繞著。
《和莉莉一起跳舞的七個夜晚》回望過去,描摹“從1912年帝制結束到1945年國內戰爭開始之間的悲歡歷史”!妒兰o列車號上的漂亮女孩》書寫現代——我們剛剛經歷過的火熱喧囂的“急劇變化的歷史”。兩本書穿插著讀完,有些章節反復回看,一行行鉛字中,永遠熱鬧、永遠不缺少故事、永遠喧囂的時代,浮現出難以言傳的“孤獨和憂傷”。
這兩本書是孫健敏對時代的總結,他窺見了時代的孤獨和憂傷,用鉛字凝結下來,等待我們翻看,獲得共鳴。當你隨擁擠的人流在地鐵穿行,望著浩浩蕩蕩的人群奔涌向前,你會想起這兩本書中的某些意象、某些詞句,它們給你疲憊的軀體帶來溫暖的撫慰。
《和莉莉一起跳舞的七個夜晚》有魔幻色彩,主人公“孔菲斯”七度穿越,只為尋求和他命運息息相關的神秘女郎Lily(中文名莉莉)。七次穿越的時間點,都是中國歷史的重要節點。首次穿越是在1912年,帝制結束那年,青年孔菲斯從即將傾覆的泰坦尼克號上穿越到了“漂來城”!翱追扑埂钡拿衷醋钥鬃拥挠⑽拿癈onfucius”,春秋時期的孔子率弟子周游列國,四處尋覓,四處碰壁,期盼得到明君青睞,和弟子們一道伸展治世才能。金發碧眼的孔菲斯也在尋覓,穿越時代尋覓莉莉。在尋覓的過程中,孔菲斯和“漂來城”有了千絲萬縷、不可割舍的聯系,面孔也在某次穿越中本土化,變成實實在在的中國人了。最后,孔菲斯像孔子回歸魯國一樣,棄“開往美國的輪船”不顧,回歸“漂來城的池塘”。
“漂來城”和“莉莉”皆是隱喻,孔菲斯尋尋覓覓,和漂來的各色人物周旋,見識這些人物的繁盛和衰落!捌瘉沓恰薄袄蚶颉毕笳髦鴷r代和命運,被時間裹脅的、不可避免被侮辱和損害的時代,在侮辱和損害中茁壯成長的命運。命運的象征“莉莉”需要做白日夢,“夢是這世上最美的事物,我則是她做過的最美的夢,這夢超出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想象。只可惜她無法知道這夢最后會變成什么,這件事必須由我獨自完成!笨追扑故菚r代的見證者,在結尾仍然執著地尋覓“莉莉”,在魚貫而出的女郎行列中,他窺見了“她們眼角上的魚尾紋、松弛的眼袋和下巴上的贅肉,她們的皮膚臃腫而粗糙,仿佛曬干的橘子皮,臉上是筋疲力盡的無所謂,好像在表示,她們已經接受了這一切來自時間和命運的摧殘。整個世界都老了,他想!
然而時間有規律地擺蕩,有時,世界又年輕了,開始躁動,生活的磨盤徐徐轉動,把時代磨成粉末!妒兰o列車號上的漂亮女孩》是關于“急劇變化的現代歷史”,這本短篇小說集便講述了普通人乘坐自身命運的小船,隨著時代漂流的故事。這些人的名字普普通通,就像你我身邊的某人,有著特有的時代記號。
開篇的《大師》是孫健敏大學時寫就,時隔這么多年再讀,一點都不落伍,卻像關于時代的“讖語”!按髱煛边@個名詞在網絡時代已經大大變味,不再讓人肅然起敬,有種戲弄意味。大師出場時,大師的稱號尚余一絲威嚴,大師本人卻卡在了時代的夾縫中。憑借體制的余威分得城郊的三室一廳,卻被資本的象征“農民企業家”撬走了情人。他已經享受不到“逝去的美好年代”中大師應該享有的“古典優渥待遇”了。大師的存在感日漸稀薄,心緒狂亂,無情地殺掉“心目中的未婚妻小張”,靠著吞噬次一級生物鏈上的生物,向無情的時代彰顯他的存在感。小說的結尾,大師以消費時代光怪陸離的方式名揚天下,成為“大師”后,恰到好處地死去。
“直到大師的尸骨在泥土、空氣、陽光以及水中化為灰塵,大師仍然被我們所懷念!贝髱煹氖湃ハ笳髦 “古典的理想主義時代”的終結。資本和消費時代拉開了序幕。世紀之交緩步奔向我們,嶄新的世紀號列車呼嘯而來。
《世紀號列車上的漂亮女孩》中,主人公背著豪華馬桶登上了嶄新的世紀號列車,遇見了象征“時代新希望”的漂亮女孩華曉詩。她的一切都是嶄新的充滿希望的,華曉詩踏進資本市場的浪濤中,希望憑借簇新的漂亮在資本市場的上層覓得立足之地,獲取幸福生活。然而“世紀號列車”是一列詭異的“鬼火車”,蠶食著世間諸人的靈魂和青春。簇新的漂亮女孩,注定被殘酷的資本市場利用、磨損、拋棄,被急速奔馳的“世紀號列車”甩出機體之外,被變幻的時代飛速代謝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