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富于文學意味的自傳(張炯)

　　我最早認識程樹榛是在1977年，那時我被借調到《紅旗》雜志文化組。受老同學任彥芳之約，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共同創作電影劇本《雷聲》。當時在 那里寫作的還有江西的楊佩瑾和天津的馮驥才和來自黑龍江的程樹榛。我們在一個食堂吃飯，飯后一起散步、聊天。他給我的印象是個子高大卻非常靦腆，樸實而憨 厚。我因為工作關系，來來往往，沒有常住北影。后來1980年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在云南昆明召開全國性的學術研討會，我還征得會長馮牧同意，請程樹榛和葉 辛、張抗抗三人以“青年作家”的名義參加。實際上，程樹榛比他們年長，跟我是同代人。我比他大一歲。八十年代中，大興安嶺火災后，他擔任黑龍江作家協會主 席時邀請許多作家到大興安嶺訪問，我也去了。我曾經讀過他那時出版的幾部長篇小說，寫了一篇4萬多字的《程樹榛論》。所以，算起來我們相識近40年了。但 他到中國作家協會《人民文學》工作后，我們干的不是一個行當，基本沒有工作關系，除了在有些會議上見面寒暄幾句，彼此很少交往。作為老朋友，曾聽說他退休 后身體不很好，我們都已白發蒼蒼，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健康長壽。沒有想到，他竟能用三年的時間寫出50多萬字的自傳，我實在為老朋友的老當益壯，筆耕不息， 感到分外高興！接到書后，不敢怠慢，接連讀了三天，總算把它讀完！從書中，我第一次知道他一生的坎坷經歷，也才比較深入地了解到他怎樣從學習工科而后走上 文學創作的道路，了解他為黑龍江作家協會的建設和黑龍江創作的繁榮所做的大量工作，了解他擔任《人民文學》主編15年來所做的歷史性的貢獻，也才知道他全 家四世同堂，兒孫滿堂的幸福晚年。他是我國知名的小說家，文學組織工作者，也是為文學編輯工作獻出辛勤勞動的卓越編輯家。讀了他的自傳，使我學習到許多東 西，也使我對他更加敬重。

　　寫自傳往往吃力不討好。表面看，回憶性的文字似乎比較好寫。其實，要梳理紛紜復雜的回憶，講清許許多多的人物關系并不容易。要通過自傳不僅寫出 自己的生活道路和心靈歷程，乃至反映一個歷史時代更不容易。把傳記寫得好看，寫得富于文學意味就更難了�？上驳氖�，程樹榛寫過那么多長篇小說，富于剪裁梳 理和結構布局的經驗，文字工夫又好，對生活富于藝術的感受力。所以，他的這部自傳是寫得好的，整體上富于文學性。

　　首先，自傳貴在真實。程樹榛的《坎坷人生路》寫得十分真實。書中對他自己少年時代求學的艱難與曲折，對家族成員命運的起落浮沉，對50年代初期 政治的清明和后來左傾路線的危害，對富拉爾基建廠時期的艱苦和后來文化大革命的曲折，對個人寫作所遭的各種際遇與坎坷，對個人命運與特定時代歷史命運的糾 結，等等，寫來都相當真實，深具歷史的認識價值。他的長篇小說《鋼鐵巨人》改編電影，一波三折，乃至因為寫到劉少奇同志視察工廠的一段話而驚動國家文化 組，反復受審查�？梢哉f是只有文化大革命中才會產生的典型事件，深具時代特點。作為同代人，他的許多經歷，我們這一代人差不多都經歷過，只不過具體遭際大 同小異。人是社會的動物。在同一社會中，個人的命運與遭際，總是跟社會的歷史變動分不開的。程樹榛的自傳既寫出個人命運和遭際的真實，也寫出不同歷史時期 社會的真實，這是很不易的。

　　其次，自傳還貴在嚴謹。真實跟嚴謹分不開。程樹榛不但書寫事件嚴謹，有頭有尾，有因有果，有根有據，細節描寫也很嚴謹。他寫自己的家族歷史，上 溯到宋代理學大家二程，從“程門立雪”的典故和程朱理學講起，自敘是二程的第27代子孫，可以說下了一番考證的工夫，大有做學問的嚴謹味道。他寫幼年時代 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艱難生活，許多細節，包括叔伯兄弟姐妹教他的兒歌，母親用紙片裝訂成冊，掛到他的脖子上，供他隨時翻閱復習。還寫他母親如何邁著小腳， 親自送他到徐州上學，途中歷盡艱辛。正是許多這樣真實而嚴謹的細節，帶有歷史的具體性，分外生動感人。

　　再次，文字老到、蒼勁、簡練、優美。80年的人生經歷，以52萬字寫出來。沒有文字簡練的工夫是難以做到的。但是全書簡而不陋，許多描述都具有 駕馭文字的老到、蒼勁和語言的流暢，富于色彩感。特別是他寫到自己到國內外各地去訪問和參觀游歷，文筆更加恣肆多彩，讓讀者像是閱讀文學游記那樣，感受到 作者的文采飛揚和優美。他寫母子之愛，夫婦之情，朋友之知，乃至對女兒、外孫的眷愛，在他多彩多姿的筆墨下，都寫得真摯動人。程樹榛是作家，做到這一點， 在他當然算不上難事。

　　最后，他的自傳也反映了他為人的思想品格。程樹榛為人淳厚，待人真誠，待己嚴而待人寬，有大局意識和宏闊胸懷與氣度。自傳中牽涉到許多人和事， 有些人和事是他所不贊成的，乃至厭惡的，他都隱其名，或一筆帶過。而對于幫助過他，有恩于他的人，不論地位高下，他總要細加描述，稱贊不已。對于歷史大人 物，他總很謹慎評價，或表明有待于后人去評價。我以為，這既反映了他待人寬厚謙和的性格，實際上這樣處理也是比較恰當的。

　　總之，這是一部富于文學意味，也反映出他的思想水平的好自傳。我想，這樣的傳記讀者會是喜歡讀的。程樹榛同志耄耋之年還能完成這樣的大著，他還在后記中表示一息尚存，必筆耕不輟，這更值得我學習。我祝愿他健康長壽，為讀者們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坎坷人生路——程樹榛自傳》，東方出版社2015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