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明非虛構散文集《人非草木》、散文《春風已在廣場西》讓人深切地感受到文學能夠救贖我們,文學能夠撫慰人心。文學站在不堪一擊的命運之后,站在紛擾而揪心的現實生活的背后,很微弱,但是像海上的燈塔引領著我們,穿過黑夜,等待春風。作家生活坎坷,經歷了早年喪父、中年離異、老年喪子的種種人生悲辛,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時候,在自己0.99平方米的小鐵車里賣小百貨時,用纏著橡皮膏的油筆在作廢的煙盒、報紙的空白處,一直在堅持寫作。文學從來都沒有那么重要,文學又是如此重要。作者就像鄭板橋在畫竹,借文字紓解心中的郁悶之氣,澆開心中的塊壘,給自己生長的力量。這種生長的力量,不僅僅是面對基本生存時所需要的生長。作家說:“32年前我只是把寫作當傾訴,傾訴眼前那些過不去的坎兒。別的辦法沒有,我只能朝著它嘶喊,嘶喊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需要,但喊的次數多了,我就妄圖把命運喊到另一條道上去”。32年嘶喊地寫作,她不斷把眼中的竹子幻化成心中的竹子、手中的竹子,在抽枝拔節中不斷得到力量,嘶喊著讓命運改道。
堅持是一種力量,固執是一種力量,擇善而固執的堅持給了作者以力量,也給了讀者以力量。陳慧明無心做這樣一個作家,她只是不屈從于自己的命運,不屈從于平凡瑣屑的生存現狀,她想借助文字復活自己、挺立自己,在不自覺間,她和她的文字也讓我們有了挺立起來生長的力量。散文《春風已在廣場西》有“我”的經歷,有“我”家庭的經歷,也有我和小江、和孫子,和成千上萬人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辛。作者把自己的生活體驗化作生命體驗,斂悲情而成高調,書寫苦難!拔掖0.99平方米的小鐵車里。小鐵車停在一萬平方米的廣場里。廣場溶在漫無邊際的夜色里”,在時空這個交匯點上,人的存在如此渺小,人的存在又是如此具有意味——當我們畏懼自己及我們的憂愁時,我們以自己的才智為自己、為大家消解愁悶,尋找生活中那些希望、無畏、尊嚴、堅韌、公義等等!度朔遣菽尽窌鴮懼畹钠D辛和命運的多舛,更在書寫著一個女人的柔韌與擔當,一個女人面對苦難時,人生的詩意和人性的溫暖。陳慧明寫作中自我完善的“溢出”給了讀者一種挺立生長的力量。
陳慧明的文字中有節制的力量。作為一個底層寫作者,作者沒有沉溺或放縱自己的苦難敘事,沒有把自己置于被侮辱、被傷害,尊嚴被踐踏的境地;而是在必要的敘事節奏中,擺脫苦難焦慮癥,以獨特有效的理性思考和個人化的傾訴,賦予了作品更多的文學性!洞猴L已在廣場西》寫了中年喪子的深哀巨痛,但作者把悲情沉潛于人事中,用樸拙的文筆回憶16年在廣場做小買賣的暖意與艱辛,回憶與素不相識的人在年三十的互相救贖,回憶與孫子在失去親人的荒漠中尋找光亮的心路歷程。對苦難節制性的書寫,體現了作者雖為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自尊,也體現了文學的尊嚴。文學不僅僅是空間現場性的,對人事靜止狀態書寫的浮世繪;文學更是在時間和歷史進程中沉淀,超越“自我”的有限天地,獲得一種存在的喜悅和一種精神境界的提升。作者在反觀的文字中消解孤獨,修正自己,增強自我,這一個“我”有了“超我”的意味,這個“超我”便成為了別人的啟迪,而且這種啟迪以樸實、貼心、溫暖、憐愛的敘說,絲絲縷縷與我們分享。
為什么讀書、寫作,消減孤獨和增強自我。有時,我們的人生需要文學甚與文學需要人生。在現實面前,我們需要學會互相傾聽,需要學會和自己說話,需要親密地認識值得我們認識的人,需要尋找可以面對孤獨和修正自己的東西!洞猴L已在廣場西》最強有力的部分,是教會我們如何跟自己說話,而不是跟別人說話。文學作品要達到修改人的境界,需要漫長的文學傳統所積累的人生智慧,需要作家對智慧的汲取,也需要對人生本身細微的洞察力。如果能夠有足夠豐厚的生活體驗,如果能夠經由閱讀而面對偉大,能將生活經驗熔鑄成生命體驗,借助于文字傳達出來,任何時候,都是有愿望、有能力及有機會閱讀、思考、寫作的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陳慧明說:“人在經歷生命時,就像拿起一只空瓢迎著潮水的波頭向前走,嘩嘩地,身邊三千已去,手中一瓢尚存”。歲月留痕一支筆,30年的文學求索,3部長篇小說,兩部散文集是生活對執著者最豐盈的回贈。作家已到了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齡,仍在書寫著真實的自己。執筆者從容,思考者淡定,經歷了生命中太多云翳的作者會在從容淡定的創作中擁有自己美麗的黃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