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云的長篇小說《女人紅》是一部人文含量比較充足、文化底蘊比較深厚的小說。它幾乎囊括了近代陜北史上的重大事件,涉及“回亂”、義和團教案、井岳秀統治,以及劉志丹、謝子長創建陜北革命根據地,雖然都是側寫、淡寫,僅作為背景。這片土地上近百年的風雨滄桑、動蕩起伏,被自然合理地穿插在小說中,糅為一體。這恰恰是現今許多小說沒有的,或顯得太薄的原因。龍云幾十年潛心研究陜北史,這決定了小說的堅實深沉的質地。這個縱深背景比小說本身寫蘭花花的愛情和“鬧紅”還要重要——它是活的陜北人文景觀。
小說中對陜北大地、黃土高原上的地理、氣候、民俗、人情的渲染和描繪,這部分內容使其與別的小說在品相上相區別,它有內在的、地道的、浸入骨髓的陜北味兒和陜北氣派。比如三口岔的地貌、晉蒙甘交界處的民風。那里的山,你眼看快到頂了,沒一天卻是到不了山頂的;再如老虎腦大山之險峻、走西口的那個口的狂風、黃羊與野駱駝,還有趕牲靈的小伙子。作者寫刮大風,寫出了高原的柔風與高原的燥風的區別;寫黃土地的溫軟與柔細,女人是可以直接在黃土地上生娃的。在這樣的遠天遠地之中,唱起信天游:“洋芋開花結蛋蛋,哪個女子不嫁漢,成千上萬男子漢,哪個不把女人纏”,又是怎樣混沌內在的氣象和風格。
小說與民歌《蘭花花》的關系更為直接!短m花花》是一首陜北傳統民歌,歌曲以淳樸生動、深情有力的語言,熱情歌頌了一位封建時代的叛逆女性——蘭花花。這個被稱為普天下最聰明、最美麗的好姑娘,竟被強行嫁給一個“好像一座墳”的周家“猴老子”。但是蘭花花并沒有屈服,為了追求幸福,她不惜拼上性命,堅決反抗封建禮教。龍云的《女人紅》對蘭花花的主題進行了翻新和再創造,把原先反抗封建勢力和道德禮教的叛逆原型提升為反抗封建家庭,投身鬧紅,走進游擊隊,并成長為一個成熟干練的革命者。這一改造和延伸是符合陜北近現代革命史的歷史真實的。當然,民歌中的蘭花花與小說中的蘭花花并不是一個人,她們有著精神上的遞嬗卻是無疑的。
作者展開了想象,用大量篇幅寫蘭花花在游擊隊的生活、愛情,使之成為一個全新的創作。與其他寫革命題材的小說不同的是,《女人紅》把更多的筆墨用在了蘭花花這個擁護革命、追求解放的“普通”女性身上。為了逃離“換親”婚姻的蘭花花,逐漸成長為一名優秀的紅軍女戰士。在隊伍中,她不但把宣傳工作搞得有聲有色,而且還有著獨闖匪寨勸降“大頭領”的大智大勇。蘭花花本人具有一股凝聚力,她給戰士舔眼中的沙子,她千難萬險買抗生素,要救她愛慕的首長劉澤北。當略有覺悟的女兒解救了她之后,命運又和她開了一個玩笑——紅軍部隊轉移了,讓她和隊伍失去了聯系,以至于十多年后,地方政府不承認她的革命經歷。已經身為中央首長的男主人公劉澤北回到當年的游擊隊根據地,看到當年的部下不被當地政府認可,他嘗了“紅軍女戰士”蘭花花親手做的雜面條,他看到一塊當年蘭花花用笤帚當做手槍時用過的紅布,“左端詳,右端詳,一顆豆大的淚珠從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提筆寫下了一紙證明,而蘭花花對此卻十分淡然。
蘭花花的“留隊”與“歸家”的沖突、“鬧紅”與“顧家”的矛盾,是小說的一條主線。蘭花花堅持“游擊隊就是我的家”,丈夫卻認為游擊隊強奪人愛。她的肉頭丈夫雖然面目可憎,卻也并非大奸巨惡。她有家不回,有女不撫育,是需要有充足的理由的。全書給人一種“無男不愛蘭花花,無女不愛劉澤北”的感覺,這也削弱了嚴酷的真實,沖淡了更嚴肅的主題。
在結構處理上,可推敲之處也不少。美麗火熱的“亮眼眼”極有特點,她和游擊隊長陳二牛被綁在磨盤兩端上示眾,并不屈服,堅定參加革命?上Ш髞砹裂垩圻@么烈性的人物基本消失了,成了游擊隊里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筆墨完全轉向了蘭花花。蘭花花與亮眼眼有一定的重疊性,且互有干擾,何不把這兩個人物合而為一呢?其他幾個女性如謝改轉、惠雅茹、折瑪麗,似乎都找不到自己的戲路。
小說大量使用了陜北的方言土語、短句式,有不少自創的和地方獨有的詞語,表現力強,使人物鮮活靈動。如寫步兵與騎兵之格斗,熱鬧好看、筆墨活躍。但倒敘、插敘、閃回使敘事切割零碎了。作者的敘述帶有民間原型、民間眼光、民間口吻,傳奇色彩,也有浪漫夸張成分,雜以信天游的巧妙穿插,使它產生了詩化效應,就像一首土風十足的長篇敘事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