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長篇小說《北鳶》,《人民文學》2015年第12期
北鳶南飛 斷腸余音裊裊
葛亮耗時7年完成的小說《北鳶》是繼《朱雀》之后又一部極具文學想象力的長篇力作,也是他“中國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小說從主人公盧文笙、馮仁楨的成長歷程起筆,以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波詭云譎的民國歷史為經,以襄城商賈世家盧氏與沒落士紳家族馮家的聯姻為緯,采用工筆細描和潑墨寫意相結合的敘述方式,鮮活地呈現出動蕩年月中家族的興衰、命運的沉浮、愛情的甘苦。
作為小說中的核心意象,“北鳶”既是推動小說敘述進程的引擎,又是作者傳情達意的樞紐。它寄托著一場緣分,也隱喻著一方淵藪。盧文笙與馮仁楨因“鳶”結緣,然而,纏綿悱惻的兒女情事卻被放置在動蕩不安的時代風云之中,滲透出濃郁的宿命氣息。一場亂世佳人的愛情傳奇甫一展開便已注定了“傾城之戀”的悲劇性結局。此外,文本中不斷閃現的“風箏”意象為小說營造和點染了一種壓抑緊張的氛圍和困頓惶惑的情緒。葛亮筆下每個人物的命運無不像風箏一般,飄浮無著卻又掙脫不得,政客、軍閥、商賈、文人、名伶、禪師,經過一番血與火的侵蝕,都已變得面目全非,生死未卜。
《北鳶》在小說美學及歷史情懷上也獨樹一幟。葛亮有意識地將民國時期的風物、掌故與現代派敘事技法有機融合在一起,并且在明暗、虛實、動靜、濃淡、冷暖等藝術辯證法的運用上做到了信馬由韁、游刃有余。小說存在明暗兩條敘事線索,明線講日常起居和兒女情長,暗線則寫家族興頹與歷史嬗變,欲言又止、欲蓋彌彰的細節遍布文本角落,著墨不多,卻意味深長。小說在講述盧、馮兩家日常生活及主人公命運遭際的同時,時常會隨情即景,信筆蕩開,暢談一番民國人事風物,大至政經地理、城鄉樣貌、祭祀慶典,小至服飾、烹調、書畫、曲藝,包羅萬象,且巨細靡遺。虛擬的人物傳奇與具體的歷史場景水乳交融,給讀者營造出一種迷離感與滄桑感。
小說的敘事視角亦十分考究。雖涉及諸多宏大歷史事件,但作家始終選取婦女、兒童的視角加以觀照。葛亮一方面將筆下人物放置在大的時代格局中打量,另一方面又以微觀來燭照宏觀,借助人物命運遭際來鉤沉情感記憶,探幽歷史隱秘。這種“大風起于青萍之末”的敘事方式,使得歷史經驗變得親切可感,觸手可及。
隨著情節的推進,小說敘事節奏逐漸由靜轉動,由徐而蹙,語言風格變得粗糲堅硬,這種轉變呼應著劇烈變動中的時代脈搏。當日常陷入無常,當個體生命遭遇家變、國殤,曾經的繁華綺麗注定淪為一片狼藉,曾經的溫婉知性也只能漸趨如鐵似鋼。尤其是在第三章中,葛亮采用全知視角,冷眼含暖意,淡筆寫濃情,將鮮活的個體生命在時代變局中催生的恐懼與勇氣和盤托出。
《北鳶》不僅靈動勾勒出一幅民國社會的生態圖景,也書寫了中國最為葳蕤豐饒的斷代傳奇。葛亮在小說中多次以書信互文的形式提到“念念”一詞,一種凄涼滄桑之感由此而生,綿延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