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亞·科托
《盲漁夫》葡萄牙文米亞·科托(Mia Couto),原名安東尼奧·埃米里奧·雷特·科托,1955年出生于莫桑比克第二大城市貝拉。在父親影響下,他14歲在報紙上發表詩作,17歲進入大學 學醫。1974年“康乃馨革命”爆發后,米亞·科托轉行成為記者。1983年其第一部詩集《露水之根》問世。發表于1992年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夢游之 地》獲得1995年莫桑比克作家協會虛構作品獎,并在2002年被評為20世紀非洲大陸十佳圖書之一。2013年,米亞·科托獲得葡萄牙語最高文學獎—— 葡萄牙卡蒙斯文學獎。
30余載的文學創作生涯中,米亞·科托在詩歌、雜文、短篇小說及長篇小說領域均有優秀作品。他不僅被公認為是最重要的莫桑比克作家之一,也是該 國作品被翻譯得最多的作家。他的許多作品運用帶有鮮明莫桑比克烙印的葡語,力圖將莫桑比克不同地區的語匯融入創作語言中,并且使用全新的非洲式敘述模式。
短篇小說《盲漁夫》選自米亞·科托的短篇小說集《每個人都是一個種族》,講述了漁夫馬內卡出海捕魚后失明返回家鄉的故事。作為米亞·科托作品中 的重要主題,非洲語言的口語性以及非洲大陸的身份認同在在小說中得到了多樣展示和深入探討。主人公馬內卡正是莫桑比克這個國家的隱喻和象征,他在海上的迷 失以及失去雙眼后的心靈流放都反映了莫桑比克的殖民歷史、脫離殖民后的彷徨以及不斷找尋身份認同的歷程。在語言方面,豐富非洲口語的融入以及新造詞的出現 造就了小說的獨特寫作風格,增加了創作的可能性,深化了作品的內涵;在情節方面,故事敘述中多處暗含對莫桑比克過去的影射和反思,作者試圖通過解讀國家的 特殊歷史文化來找尋莫桑比克遺失已久的國家認同。
漁夫馬內卡在某次出海時遭遇風暴,迷失在海洋中無法返回陸地。時間流逝,漁夫陷入了難熬的饑餓。為了生存,他不得不挖出左眼當誘餌去釣魚?坎 獲的魚支撐了一段時間后,面對饑餓的再次降臨,漁夫只好又挖出右眼,并借此釣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條魚。緩解了饑餓的漁夫重新獲得力氣卻陷入黑暗,只能依憑 感覺在海洋中以臂為槳去找尋陸地的方向,最終奇跡般地靠岸并返回家鄉。
回家后的漁夫渴望重返海洋,卻遭到了妻子薩利馬的阻礙。為了維持生計,妻子希望代替丈夫出海捕魚,但是這無異于貶低一家之主的男性尊嚴,漁夫憤 怒地駁斥了妻子的想法,開始拒絕妻子的照顧并疏遠她。當生計難以維持、妻子再一次表達出海捕魚的意愿時,漁夫責罵了妻子,將漁船推到沙丘上,不再回家,與 外界隔絕。
妻子給漁夫送飯時看到丈夫頹廢的模樣,央求漁夫像過去那樣粗暴地打她,然而漁夫只是打翻飯盤并讓妻子拿來火把,隨后他放火燒了漁船。妻子倍感煎熬,決定不再理會自暴自棄的男人,將孩子帶離他身邊。失去妻子和孩子的漁夫就這樣孤獨地棲身于沙灘上。
一天夜里,天空突然落下冰雹。在絕望和痛苦中,不知如何躲避的漁夫一邊跪在地上、舉起雙臂保護頭,一邊大聲呼喊著妻子的名字。一個疑似妻子的女 人將他帶往一個小屋躲避災難。日子一天天過去,神秘的女人只是照顧著漁夫卻不曾開口說話,漁夫的狀況漸漸好了起來。每天下午,漁夫都會秘密去樹林中做一件 事。直到某天,漁夫交給女人一雙漿,讓女人劃著自己為她造好的船出海捕魚,并且告訴她自己決心去找尋失去的雙眼。之后的每個早上,雙目失明的漁夫都行走在 海灘上,試圖找回自己的完整面孔。
漁夫馬內卡與大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海同樣深刻影響著莫桑比克的命運。15世紀末,葡萄牙人正是在開辟東印度航線時來到莫桑比克,并在此建 立殖民地。海洋讓漁夫失去雙眼,殖民者乘著海浪的到來同樣讓這個國家在幾個世紀的殖民統治后丟失了原有的身份認同,具有了與世界相隔絕的非洲大陸文化特 性。
漁夫在海洋上所經歷的流放——“這場流放,讓他自此與大海隔絕的放逐,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也是在暗指莫桑比克的彷徨。莫桑比克所面對的是殖民時期過后一個國家在文化和思想上的流放,是在世界版圖中重新找尋自我身份的迷茫以及隨之而來的多方面困難。
在情節架構上,挖出雙眼這一事件是小說下半部分情節開展的基礎,而“眼睛”在小說中也暗含特殊的意義。眼睛是人觀察外界的窗口,對于自我和世界 的溝通必不可少,正如文中所說:“漁夫回來了,卻被剝奪了讓我們成為人的最重要的東西:眼睛,即我們心靈閃爍的窗戶!庇捎谑チ俗晕艺J知的途徑——眼 睛,漁夫也就隨之丟失了人的身份,無法再依靠雙眼去認識自我。對他帶來的影響是隱喻身份認同的丟失給莫桑比克帶來的混亂。隔絕于世界的文化特性讓莫桑比克 陷入無助的境地,讓這個國家如同盲人一般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在漁夫奇跡般地返回陸地后,文中的一句反問為我們揭示了作者的隱含意義:“難道在失去視力的幫助后,他的雙臂再次找到了返回的路嗎?”我們或許 可以推測,在挖掉雙眼前,漁夫之所以沒能返回陸地正是因為視力反而成為了阻礙。表面上看來,視力幫助我們辨清了方向,然而在茫茫的大海中依靠雙眼去找尋方 向顯然是徒勞的。失去視力的漁夫對外界更加敏感,憑借與生俱來的感覺找到了回家的路。這讓我們意識到如果僅僅依憑雙眼,很多時候所認識到的只是事物的表 象。無論對于個人還是國家而言,在找尋身份認同的道路上,重要的不是流于表面、執著于所能看到的景象,而是要深入內在、發現不可見中的可見。因此對于莫桑 比克來說,要找回遺失的身份認同,就應當透過多樣而繁復的表象去探索深藏于國家內部的文化根基和文化支柱。
失明剝奪了漁夫重返大海的權利,在他看來這等同于動搖了他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拒絕接受妻子的照顧,而是一次次將自己推向更加極端的孤獨與隔 絕中。失去雙眼的漁夫變成了殘缺的人,這不僅是身體更是心靈上的殘缺。他無法定義自我的身份,因為生活中熟知的一切——海洋和捕魚——都已經離他而去,他 惟有在孤獨中去探索內心、找尋生命的意義。當冰雹降臨,沉默的女人拯救他之后,他焦躁不安的內心最終得到了安撫和平靜:“馬內卡就這樣慢慢找回了時間”。 經過自我掙扎,他擺脫了黑暗帶來的恐慌,坦然接受了生活的巨變,甚至改變了對妻子的態度,同意妻子出海捕魚。漁夫失明后的反常行為,也是一個國家在失去身 份認同后的徘徊;漁夫深入內心的旅程就是莫桑比克在經歷了與世隔絕和文化思想的流放后重新找回自我的歷程。
《盲漁夫》不僅包含了對莫桑比克殖民歷史和當下狀況的描寫,米亞·科托同樣表達了對國家未來的期盼。小說最后一段描繪了漁夫試圖找回自我的舉 動:“從那以后,在每一個如期而至的早晨,人們都看到盲漁夫沿著海灘徘徊,攪動大海在沙灘上拼出的泡沫。這樣,在液體般的步伐中,他似乎是在一波波海浪中 找尋他的完整面孔!边@段描寫正是在隱喻莫桑比克的未來:雖然殖民者經由大海入侵了這個國家,雖然如今莫桑比克正在經歷著苦難,但是在如“液體般”流逝的 “步伐”里,莫桑比克不會忘記國家的歷史和文化,一代代人都會繼續找尋莫桑比克丟失的完整模樣,正如一波波浪潮執著地涌上沙灘那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