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 20 世紀以來,天津出現了許多成就斐然的著名作家,他們當中許多人早已被載入無限輝煌的中國近、當代文學史冊。但也毋庸置疑,仍然有幾位留下重要作品的作家,被主流文學史家所忽視。作為一名經歷過天津文壇風風雨雨的后來人,覺得有責任提醒天津作家,應該記住那些文學前輩,記住他們在文學事業上的成就,重視他們留給我們的文學遺產。
我想提及的一位著名作家,是離開我們并沒有多久的曾秀蒼先生。我自己不僅有緣和曾先生有過交往,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老一代的許多編輯,應該也不會忘記和曾先生共事的美好時光。
初識曾秀蒼先生,是上世紀 50 年代初期,那時候我還在師范學校讀書,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東拉西扯就寫了一部大東西,寫過之后,又斗膽送到了彼時的天津讀者書店。過了些時間,讀者書店來信約我到書店面談。一時頭腦發脹,還以為我的“大作”即將出版,由此擠進了神童行列。按照約定時間,我來到書店,讀者書店坐落在天津現在的和平路,后來成了新華書店的科技書店。讀者書店十分簡樸,不過一座小樓,走上樓去,敲開一間辦公室的房門,室內只有一位先生,我也看不出這位先生多大年紀,報上姓名,果然是約我來談話的編輯。
這位編輯就是曾秀蒼先生。曾先生看我還是個小青年,最初有點吃驚,說過幾句客套話,先生和我談起了我的這部“作品”,具體談了些什么,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反正就是不成熟吧。
作品不成熟,并不出乎意料,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成熟”。令我感動的是,曾先生雖然已經看出我只是一個少年,卻仍然非常認真地和我談話,曾先生完全把我看作是一個成年的作家,從作品結構、人物塑造、文學語言,談得很深很深,聽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心想,我不過是寫著玩的,您犯得上和我談得這樣深刻嗎。
這就是曾先生給我的印象。這是一位敬業的長者,一位學者,他的品德修養就是尊重每一個人的追求,尊重每一個人的努力。
1956 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曾先生的長篇小說《太陽從東方升起》,那時我已經在天津作家協會“工作”(其實是“運動”后等候處理)。我買到曾先生的小說,一口氣讀完,此時,我才對曾先生有了一點了解!短枏臇|方升起》是一部描寫江西早年革命斗爭的小說,小說結構恢弘,故事情節曲折,人物形象生動鮮活,是一部充滿正能量的小說。尤其難能可貴,在主題先行的歷史背景下,《太陽從東方升起》對文學語言的追求幾乎達到極致,應該說,《太陽從東方升起》是一部繼承了“五四”新文學風格的大作品。
只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當時的評論界就是沒說一句話,只有在天津作協私下的會議上,彼時的天津作協主席方紀先生,稱贊了這部小說。直到今天,你無論在網絡上如何搜索,也很難搜到關于這部小說的正面評論。評論界的噤聲,并沒有阻礙讀者對于這部小說的喜愛。據我所知,這部小說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印再印,其印數絕不低于當時一些大紅大紫的經典作品。
1980 年,我被調回天津作家協會,住在河西小海地一套單元房里。一天,下樓去畫家張德育先生家里說什么事情,敲開房門,正趕上曾秀蒼先生來張先生家里說話。畫家張德育曾經給曾先生的小說做過插圖,和曾先生是老朋友,我雖然很早就結識了曾先生,但后來發生的事情,使我和曾先生幾乎三十年沒有交往。
令人感動,曾先生還記得我,不等張德育介紹,曾先生就認出了我,我自然更認出了曾先生。相互寒暄之后,我請曾先生到樓上我的家中小坐,曾先生欣然應允,立即隨我走上樓來,一起坐好,曾先生對于這些年我的境遇很是了解,說過一些安撫的話,曾先生更鼓勵我拾起筆來努力寫作。
說話間,我老伴兒進來,曾先生隨即向我問道:“嫂夫人在哪里工作?”論年齡、論學養,在曾先生面前我都是后學晚輩,曾先生稱我老伴兒為“嫂夫人”,更印證了曾先生的修養和性格品位。
自那以后,我去北京工作了一段時間,回來聽說曾先生準備再寫一部長篇小說,并向有關部門提出希望給予幫助,也正是在我們等待曾先生再回故土、激活創作靈感,拿出新作品的時候,不幸,又傳來曾先生患病的消息。
曾先生離開我們之后,一段相當長的時期內,社會人心浮躁,物欲橫流,一些出版商一味追求碼洋,許多嚴肅而且極有品位的文學作品被打入冷宮,再有就是許多讀者在讀書上“跟著感覺走”,評論家們也熱衷于取悅“潮流”。于是,像曾先生這樣一大批的嚴肅作家,就失去了讀者、失去了市場,以至于如曾先生這樣的作家,早就不為人所知了。
但是,如曾先生這樣的作家,是不怕被邊緣化的,他們作品的藝術魅力,永遠不會失去光輝。而有志于文學追求的新一代青年作者,也知道怎樣向前輩作家學習,從那些高品位的文學作品中汲取營養。歷史不會忘記每一位嚴肅作家,歷史更不會抹去每一部高品位的文學作品。不要忘記曾秀蒼先生,他是我們天津一位有成就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