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抗日”：一段塵封的歷史傳奇(王暉)

　——讀章劍華長篇紀實文學《承載》

　　章劍華歷經數載，寫出“故宮三部曲”——《變局》《承載》和《守望》，以文學紀實的方式，全景式演繹出故宮博物院90年的前世與今生。三部曲雖 都以故宮為描述對象，但側重點各有不同：《變局》以辛亥革命為起點，敘述北京紫禁城由皇宮變為故宮的過程；《承載》再現抗戰時期故宮“國寶南遷”的歷史壯 舉；《守望》則寫出了大陸與臺灣“一宮兩院”的格局以及人物與文物的離合與悲歡。三部曲以近現代中國三個重大轉折時間節點作為敘述的視角，在縱橫捭闔之 間，不僅形象地描繪了故宮的滄桑巨變，也由此透射出近百年中國從積貧積弱、內外交困到自立自強、走向復興的偉大歷程。

　　在三部曲中，《承載》主要再現的是抗日戰爭時期故宮文物“南遷”與“西遷”的過程。在我看來，這是中國抗戰文學題材的新拓展——作者聚焦故宮萬 件文物的萬里大遷徙，以這一世界戰爭史上規模最大的文物遷移，形象地詮釋了“文化抗日”的深刻內涵。故宮以及故宮文物具有非凡的價值與意義，正如故宮博物 院總務處長俞同濟所言：“故宮文物并非全是宮廷用品，而是歷朝歷代搜集積累起來的文物精品，它們積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文化內涵，是中華民族勞動和智慧的 結晶，是物化了的中國社會發展史，是華夏子孫賴以生存的根和魂，其價值無可估量。它具有不可替代性，是不可再生的�！北Ｗo、守護故宮文物，就是保護和守護 作為國之命脈的中華文化遺產，就是在恪守民族尊嚴、延續民族之根，避免亡國滅種的悲劇發生，就是體現在文化層面上的“抗日”行動。

　　“文化抗日”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其意義絲毫不亞于槍炮之戰，因為日本軍國主義者企圖“在軍事打擊的同時進行文化征服，切斷中華民族的傳承途徑， 根除中國文化傳統的現實影響，從根本上消除中國人的民族意識和自信心”�！冻休d》以書寫故宮文物遷移的歷史事件，從一個側面來展現中國文化戰線上歷時十余 年的抗日戰爭，不僅表現出作者對于抗戰題材文學創作的獨具慧眼和標新立異，更充分顯示出其文化擔當和歷史責任意識。

　　從“文化抗日”的角度觀之，《承載》體現出題材上的新拓展和立意上的歷史深度。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歷史，而是對歷史的文學化表述，是一種力求生 動的非虛構敘事。作者在該著“后記”中說：“為了避免過去記述中‘見物不見人’的情況，文中有些還原、想象和虛構的內容”，“但我盡量依據真實的史料，力 圖做到主要事實、主要情節、主要人物的真實性”。在摹寫和再現現實世界而非想象世界的“經驗的故事”寫作中，確保主要事實、情節和人物的真實，是一個基本 倫理。為求得敘述的完整性和生動性，作者運用了聯想或再造想象等手法，用以塑造人物、組構細節、營造場面，注重歷史現場的還原、人物言行的刻畫、細節和場 面的表現，富于傳奇性和可讀性。

　　全書36萬余字凡27章，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寫起，直至1950年新中國成立之初，基本按照故宮文物南遷與西遷的始末順序結構全篇。作 品寫到南遷計劃的醞釀、爭議、沖突、成行，幾經周折，途經上海、南京、長沙、重慶、貴陽、漢中等地，最終在安順、樂山和峨眉山等地安頓下來，抗戰結束，又 重新東遷至南京，最終回到故宮。將過去有關文物南遷的零星敘述轉換成全景式的系統展現。作家采取了雙線并置敘述的方式，即保護遷移文物的中方的行動，與欲 搶、偷、奪文物的日方行動相互交錯敘述，在清晰連貫之中，營造懸念緊張之感。既是真實再現歷史原貌，也使敘述波瀾起伏、張弛有度。而書中大量精彩的場面描 寫又為這種敘述增光添色，如第5章馬衡會郭葆昌見到故宮三希堂的兩幅帖，第22章徐森玉深入虎穴見土匪，第11章朱樹聲為調查易培基與吳瀛起沖突等。

　　同時，作為一個重大歷史事件的文學紀實，《承載》并未見事不見人，而是將“人”凸顯出來，以各色性格鮮明人物的呈現，“掌控”全篇，表現出人性 描摹的深度。作品在始終伴隨著斗爭和沖突中再現人物性格，表現他們的情與理、忠與奸、善與惡。文物南遷與反對南遷，這個沖突主要體現在故宮博物院內外的中 國人身上。作品一方面寫出了一批忠誠的知識分子形象：如故宮博物院院長、故宮文物外遷的決策者易培基，古物館副館長、續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故宮文物外遷的 倡議者馬衡，總務處處長俞同濟，故宮博物院專家那志良、吳玉璋、李宗侗、吳瀛，北大畢業生高茂寬、周若思、王立文等，凸顯這些人物以生命守護國寶、傳承文 化的使命意識和主動意識。應當說，這類忠誠的護衛者形象正是作者所著力要弘揚的一種向真向善向美人性的“導向”。另一方面，作品還描述了反對文物南遷的人 物，如故宮博物院文獻館館長張繼、古物陳列所所長周肇祥、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周旬達、北大畢業生趙光希等。為了呈現歷史的真相，作者還原出“反對南遷”一派 人物的復雜性——一些人出自愛護文物、擔心文物外遷受損而反對南遷；一些人不明就里，認為不如拍賣古物購飛機抗日；另一些人不懷好意，希望從中撈上一筆； 還有一些人則完全淪為漢奸，為一己私利向日本人出賣南遷情報。破壞南遷者，主要表現在日軍和日本特務身上，譬如本田喜多、金花玉、本莊繁等人物。作品中這 三類人物形象都給予我們深刻的印記，是有血肉的書寫、有精氣神的書寫。

　　此外，在作品中，作者還將故宮的重要文物做出簡要介紹，譬如青銅國寶散氏盤、翠玉白菜、紅燒肉、三希堂的三希帖等等，在敘述文物南遷事件的同時，加深讀者對故宮國寶價值的認知。

　　《承載》以故宮文物南遷事件為描述對象，開啟了一段塵封的歷史傳奇。它的問世正逢其時，因為它不僅回望著過去，也清晰地指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