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匿名》“難讀”說起(杜浩)

　　王安憶新著《匿名》是一部讓人無法快速閱讀的小說，以致作者自己都說“《匿名》在接受上的危險大約是讀者會中途放棄，不與我‘死磕’到底。我確實挺為難讀者的。希望這困難能以價值獲得補償，即艱澀之后能有所快樂�！薄赌涿�》充滿“語言、教育、文明、時間這些抽象概念”的闡釋，“復雜思辨”的書寫，王安憶雖然考慮讀者對這部小說的審美接受問題，閱讀心境和心智問題，但在寫作上還是堅持“不照顧讀者的心情，不管他們讀得懂不懂”。甚至，她把這部小說在“艱澀”“難讀”“難看”方面的寫作追求，體現的“先鋒”“實驗”“探索”的文學精神，看作是一種“冒險”……而由《匿名》“難讀”，筆者不禁想到其他“難讀”的書。

　　知名作家白先勇說過，“《紅樓夢》是可以看一輩子的‘天書’！”對于一些讀者反映《紅樓夢》難讀的問題，白先勇建議沉下心、仔細品味，“一開始一大堆人物登場、又是姑表又是姨表，讓人連人物關系都搞不清楚，當時中國的宗法社會和現在的家庭制度不同，確實是個障礙，需要讀者有耐心、慢慢看�！钡�看過后，對中國歷史和文化會有更深認識。

　　上月，意大利哲學家、歷史學家、小說家翁貝托·�？妻o世，這位“炫學大師”的不少作品因為“難讀”“難懂”成為對讀者的考驗。比如，《傅科擺》是�？圃谕瓿伞睹倒宓拿�字》之后花了8年時間寫的巨著，自1988年問世以來，便成為世界公認的挑戰閱讀極限的一部“天書”。小說講述了幾位精通中世紀歷史的學者編出一個陰謀計劃和神秘社團卻反被其擾的故事，全書篇帙浩大，處處伏筆、隱喻、謎團和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彌漫著神秘主義和哲學的色彩，即便是在它的“原產地”意大利，《傅科擺》也被喻為“鋼鐵之書”。

　　《傅科擺》中，�？崎_篇就引用了一大段希伯來文。在所有《傅科擺》的翻譯版本中，均未對此作出翻譯，國內推出的中文版也不例外，因為全世界的出版人都懂得，這是�？茷樗�的讀者設置的首道障礙，如果連這點問題都懶得解決，那么你將不是�？菩哪恐泻细竦淖x者。

　　《傅科擺》的閱讀過程，是一個“細嚼慢咽”的過程。你必須做筆記，甚至查工具書。前20頁讀不進去，是非常普遍的。但是等你讀進去后，就欲罷不能，天天有牽掛，該書的譯者說他譯完《傅科擺》之后，還在不斷重讀原文，有的時候，一句話可以琢磨一天……

　　那些輕松的書籍，閱讀起來固然輕松，但更多是停留在閱讀的淺層次上。內容艱深繁難有“分量”的書，不僅需要我們的審美判斷力，對我們的智力和道德水平，或許也是一種考驗。閱讀“難讀”的書，追求的是閱讀中那種靈魂的探求、心靈的思索、精神的訓練、理性的培養、沉思的愉悅、思辨的樂趣和思想的收獲……

　　如今，網絡閱讀成為人們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人類的閱讀行為也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眼睛在網上快速、便捷地“暴走”，逐漸替代以往細嚼慢咽式的傳統閱讀。新媒介使昔日“紙面”凝聚的諸多藝術的神性，不斷被“界面”的感覺顛覆和碾軋。這種“界面”代替了“紙面”的閱讀，損失的可能是時間的縱深和歷史的厚重。我們在獲得大面積爆炸性信息的同時，也出現了閱讀精神和文化的失重感。因此，閱讀生活不能缺少“難讀”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