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自己身后。我喜歡這個句子,這是張鴻的散文集《沒錯,我是一個女巫》中一篇作品的標題。在書里,“我”是羅丹的情人卡米耶,亨伯特的情人洛麗塔,約翰·列農的情人小野洋子!拔摇边是安·蘭德,卡米拉,弗里達……張鴻從故紙中找出了她們。她拭去浮在歲月留在她們面目和名字上的銹,然后讓光照見她們,照見她們的身體和靈魂,照見身體和靈魂里貯含著的色彩,同時照見那個就藏在她們身后的“我” 。
她們本身就是詩,她們的人生就有著詩句的美。當然,她們也有著多出的藏在自己身后的心。這顆多出的心臟更讓她們的一生如有重負。對我來說,無論是自己言說,還是去聽別人言說一個可在很多地方尋見的故事并沒有太多吸引力,但這本散文集吸引我的,是張鴻在文字中的注入,從書中的每一個故事都看到這些。在書寫卡米耶故事的同時,她還把另一個人拉進了劇情,那個人是阿佳妮,一個電影演員,在電影中伊沙貝爾·阿佳妮曾經扮演過卡米耶,“仿若靈魂附體” 。張鴻說卡米耶,其實也是在說阿佳妮:“不管是看她在阿爾及利亞滿是灰塵的陽光下躑躅,還是看她在大雨中像幽靈一樣看著自己情人的腳步,直到看到他被妻子接走。泥土和敲鑿大理石帶來的灰塵也不能掩蓋她湖藍色眼睛的靈光,就算是運河水漲,她醉倒在閣樓上,宛如灰姑娘,她也仍然美麗驚人。 ”
約翰·列農如此認定小野洋子,“我和小野洋子的關系就是一杯用愛情、性欲和忘卻兌成的怪味雞尾酒” ——作為情人,約翰·列農的判斷當然有他的識見,而在張鴻眼里,自己要做的還要比列農更多些,就是嘗試顯影藏匿小野洋子身后的“我” 。最后,她做到了,在《沒錯,我是一個女巫》中,她發現:“小野洋子就像是列農的母體,而他,是她的嬰兒。 ”如果繼續這樣剝絲抽繭,在《沒錯,我是一個女巫》其他篇目文字的縫隙和故事的褶皺里,我們可以更多拼貼那些就藏匿在人物身后的“我” 。安·蘭德、洛麗塔、卡米拉,等等,都是如此。這些情人們,在張鴻的散文中仿若是放置在顯微鏡下的切片,被犀利地剖析著。我發現,張鴻詳察的情感故事多與顯赫的藝術家有關,無論是藝術家還是他們的情人,人生經歷本來就都有些驚世駭俗的味道,而愛情更是這些人生中最濃墨重彩、跌宕起伏的段落。張鴻筆下的這些“情人”多是知性女子,但是,當她們投入愛情時,又宛如飛蛾之撲火,隕石之闖入大氣層,在燃燒自我的過程中亦更清晰地洞察著自身。張鴻之所以要把這么多令人眩目的愛情集中起來,是因為這些切片、這些范例值得珍視。她讓我們注意,那些被記錄的故事里還有一個藏匿于自己身后的“我” 。她在借她們的命運說人,人性和人生。
讀書就是在讀人,讀的是他者,在書中看到的是有距離的面孔。然而,透過張鴻的讀書和讀人,我們也能從中讀到她對人對書的敏感,讀到她是如何觸碰、感知那些逝去的靈魂。她的感覺是樸素直接的,卻時時有靈光閃現。這些閃現而出的,是她的趣味和審美,她對人生和世界的基本看法,還有她的愛與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