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一本魯迅傳(謝泳)

　　讀完陳漱渝《搏擊暗夜——魯迅傳》后(作家出版社，2016年)，有一點感想。

　　目前已知的國內外魯迅傳記，已有大約五十幾種，這還是在一般學術傳記的意義上觀察，如果加上普及性的傳記讀物，這個數量可能還要增加很多。寫一部理想的魯迅傳，似乎是每一代魯迅研究者的追求，如唐弢先生，把能完成一部魯迅傳視為自己學術的最后理想，可惜最終沒有完成，只留下半部魯迅傳。

　　陳漱渝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即寫過一本魯迅傳，此書近年還在不斷重印，但他何以還會選擇重寫一部魯迅傳，我以為他一定是有新史料和新觀點，或者他要借重寫魯迅來表達他晚年對魯迅的看法，尤其是他對魯迅同時代其它知識分子的評價。陳漱渝的這個追求在這本新的魯迅傳中得到了較好的體現，他把近年來關于魯迅研究的新史料，經過慎重選擇，自然融注到傳記的敘述中，把自己修正過的學術觀點也集中在這部傳記中傳達出來，特別是對胡適、林文慶、楊蔭榆、陳西瀅等以往簡單評價過的知識分子，陳漱渝在新魯迅傳記寫作中，努力追求更為客觀和真實的評價。對左聯及馮雪峰等人的理解和評價，陳漱渝也努力回到真實的歷史處境中觀察他們的言行及與魯迅的關系。這部傳記讓人覺得魯迅是一個更為真實也更為親切的歷史人物，而不是一個神話中的英雄。

　　魯迅在中國文化史上已是偉人，偉人的傳記最難做。因為偉人的事跡多已成為常識，把偉人的生平敘述得有人間氣息相當難，把偉人的思想展示得清晰更難，陳漱渝這方面的努力均有成功體現。在他筆下，魯迅的偉大是讓讀者慢慢接近的，魯迅思想的深刻也是一步一步成熟的，魯迅是個有缺點的偉人，也是有偏見的思想家。

　　這是一部正統的魯迅傳記，同時也是一部新穎的魯迅傳記。陳漱渝的敘述是平實的，但也是生動的；他的分析是細致的，但也是深刻的，他把魯迅的精神世界在不知不覺中展現出來，讓讀者理解了一個偉大靈魂的真實存在。

　　我說這是一部正統的魯迅傳記，是因為陳漱渝是他這一代魯迅研究者中的正統學者，他們的魯迅研究起步于特殊的歷史時期，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他們接觸的魯迅第一手史料完整系統，后來的學者很難超越。今天發現史料的條件有相當的進步，但像陳漱渝他們完整接觸第一手魯迅史料的條件反而消失了。陳漱渝他們把魯迅史料拿在手里看的時代過去了，我們使用電子文獻的時代，有長處，但也有短處，我們與歷史的親和力和親近感遠遠比不上他們。在思想的啟發方面，我有時候可能偏向新學者，但在史料的可靠和評價的穩妥方面，我相信陳漱渝這一代學者的工作，他們的判斷可能偶有時代局限，但他們對史料的熟悉和把握的分寸經得起時間檢驗。

　　我在學校里教過幾年中國現代文學史料搜集的課程，對傳記的理解，我通常是這樣和學生講：第一本傳記最難，最新一本重要。第一本傳記因為史料的原因，一般都很小，越往后越大，而最新一本傳記，通常代表了同類研究的完整史料和評價，所以最值得關注。一般說，在同一作家的傳記中，看第一本和最新一本大體能了解作家的基本情況。不是說處在中間時段的傳記不重要，而是最前和最新更有代表性。

　　陳漱渝這本魯迅傳是我近年讀到的最新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