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筆下的傳統文人身上都有個顯著的中國特性——“清”。有了“清”為底色,還有一種以“苦”為趣的生活態度。
認識王祥夫先生是從他的文字開始的,但讓我深刻品味傳統文人及其身上的品性,是從這本《紙上的房間》開始的。王祥夫筆下的傳統文人身上都有個顯著的中國特性——“清”。這個“清”字從作者最愛的梅花身上得到最好的詮釋。他這樣寫臺靜農的梅花:“有骨骼和風致在里邊,圈圈點點中無俗塵氣”;梅花獨有的美則是“周瘦鵑那瘦瘦的一盆宋梅,斜斜的枝子……疏落、寂靜、自開自落,就那么很少的幾朵,花要少,才能更見其精神”;還有王元章先生題畫詩中的“個個花開淡墨痕”“愿留清氣滿乾坤”。梅花干凈脫俗的“清雅”,疏落寂靜的“清靜”,留在世間的“清氣”,也如這書中人物之風格,臺靜農、周瘦鵑、齊白石……無一不是一身“清”色,在自己的生活中清氣若蘭地開放或清靜無為地凋落。
有了“清”為底色,還有一種以“苦”為趣的生活態度。能過清苦的生活,并且善于苦中作樂——“可以在想象中得到無邊的樂趣”“在紙上建筑你最美麗的房子”。其實,不僅這些文人畫家,連普通人的生活也“充滿了爛漫的詩性”,人們都愛觀賞風雪中的梅,為什么?不會覺得苦又冷嗎?非也,“撐一把紅油紙傘,頂著風雪去賞梅,其實是自己已不覺走進了詩的意境”。原來,那種詩意的感覺與想象,已經將“苦”變成一種樂趣,成為精神追求與視角享受上的一場盛宴。如此看來,中國人傳統的生活細節、態度,也是“詩意地棲居”。
人物品性上的“清”氣,生活態度中的“苦”趣,正應合揚州八怪之一汪巢林“清愛梅花苦愛茶”的詩意,有梅花的“清”氣與茶香中的“苦”趣為伴的生活,也當真就是一首詩了。祥夫先生的文字中也有一種難得的“清”。那種天然去雕琢,清水出芙蓉般干凈樸素的氣質,與他筆下人物品性之“清”相得益彰,讓人如賞梅之“清”、品茶之“苦”一樣,走入詩境之中,感到愜意舒適,回味遠久。
“老人穿了白布短褲短褂坐在那里,腳下是趿鞋,手里是用舊布緣了邊的芭蕉扇,簡直是沒一點大師的色彩,而大師就在這里!”某次有人請老人畫鴿子,“老人忽然豎起一個手指頭問:‘為什么要我畫鴿子?’不等別人回答,老人馬上接著就笑起來,說,‘鴿子不打架!@非但是童心,亦是本色!边@就是王祥夫眼里的齊白石,“白石老人的本色,是從人到畫,再從畫到人。白石老人沒有上過美院,但他永遠是美院的圭臬,白石老人的一生,艱苦而輝煌!痹凇逗螘r與先生一起看山》中,王祥夫寫,“先生也似乎沒了多大作畫的欲望,這是從表面看,其實先生端坐時往往想的是畫兒,便常常不拘找來張什么紙……然后不經意地慢慢左一筆右一筆地畫起來。畫畫看看,看看停停,心思仿佛全在畫外,停停,再畫畫,一張畫就完成了……”“吳先生還說:‘人活到最后就只能是自己一個人……彈琴是一個人,賞梅也是一個人,訪菊是一個人,臨風聽暮蟬也只能是一個人,如果一大堆人圍在那里聽,像什么話?開會嗎?’……先生笑著用朱漆筷子在小桌上寫了個‘個’字,說:‘我這是個人主義’……”吳先生口中的個人主義其實是傳統文人的本真本色!都埳系姆块g》里所寫人物的身上都裹挾著“疏落寂靜”“凌寒自開”“勇毅自主”的風骨與本色。哲學家羅納德·德沃金關于自主的價值這么說過:“它允許我們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所驅使,這樣,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在權利框架允許的范圍內,成為他的那個自己!蓖跸榉蚬P下的白石老人、吳先生即是“他的那個自己”。在我看來,祥夫先生的這篇文字就是寫給吳先生的最好祭文,讓我們重新認識了一個遠去的故人,還有人人內心深處一直存在,卻被忽視遮掩、遺落掉的那個真實質樸、簡單本色的“我”。
讀畫我是外行,但從書中收錄的“祥夫畫”中,可以看出祥夫先生對自然、生靈和生命傾注的文化情懷與人文關懷,不論是活靈活現的蜻蜓、蜜蜂、螞蚱,亦或意趣盎然的花花草草,寂靜蒼茫的山水風光,無不散發古風氣韻和鄉野趣味,傳達了一種恬淡、寧靜的生活姿態!跋榉蝮w”一如家常絮語,看似隨意直白、平淡無奇,細續之下,卻每每在細微處見人生,透出清雅文人的本色與追求。
“春隨芳草千年綠,人與梅花一樣清”,這是祥夫先生最喜歡且年年寫的春聯,我想這除了一種美好的意境,更是傳統文人對高潔品性的至高追求吧。
(《紙上的房間》,王祥夫著,海峽書局出版,31.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