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一詞古之有之,出自道家的一種修為,既然有“妖道”就有“正道” ,此中區別引自《初刻拍案驚奇》 :“道教最高上的是沖虛清凈,出有入無;其次是修身煉性,吐故納新;最下等的是畫符念咒,役使鬼神。 ”這三種在道家中都不算“妖邪” 。目的如為民間除妖辟害的便是正道,若是不安正心、作惡不良的便是妖道。因此,這種價值判斷之下的“妖道”是以使用者的意圖與產生的結果為依據的,是傳統社會對宗教行為的普遍認知,比起歷史學家特意分析的精確論述更體現社會的公眾意志。
甘鐵生的長篇小說《妖道》講述一個愛鴿如命、訓鴿成癡的中年男人萬海使用“妖道”識鴿、馭鴿最終反遭鴿子馭使的故事。故事中的“妖道”特指主人公萬海用進入鴿子夢的道法來馭使鴿子的方法,充滿中國傳統傳奇小說的特色。
做夢是動物中高級的能力,是對現實的折射的潛意識,但夢也是遠離邏輯和理性的朦朧混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物。我國的夢文化由來已久,清代紅學家王希廉有言:“從來傳奇小說,多托言于夢。 ”從先秦時代莊子“不知周之夢為胡蝶歟,胡蝶之夢為周歟? ” ,寥寥數行就道出生命虛幻、天人合一的道家辯證思想。唐傳奇《南柯太守傳》的“南柯一夢” ,一幕富貴如過眼云煙的人生幻想;明朝的《牡丹亭》中的情夢,使用夢幻含蓄的手法把情愛之境推到極致,為后來偉大的《紅樓夢》的出現打好鋪墊,把人生如夢的哲學意義推出,使中國古代夢小說的意蘊和思想性都達到巔峰。中國古代小說中已經有無數種用夢來推動敘事的文學,而真正把夢變成一門科學,是20世紀初期弗洛伊德的“夢”學說,把夢作為人類潛意識的需求,使人類更加理性地了解自身,從而使現代小說中夢的情節有了理論依據。
如《妖道》小說中,萬海就把入夢作為“妖道”來駕馭鴿子潛意識的手段,使夢成為一個窺見個人秘密和控制其現實活動中的一種道法。從開始圈養宮廷鴿的夢想,到后來把鴿子變成競技鴿,他自以為是地潛入到鴿子的混沌的潛意識中,看到它們的所想,進而進行操控。鴿子在他的心中成為他現實世界中操縱不了的人心和社會的“指代” ,也成為他避世的一個“桃花源” 。
他本著道家的心態和手段,封閉在“鴿子的世界”中。他自信滿滿地用“妖道”進入鴿子的潛意識,像造物者一樣,隨意看它們的思想,添加自己需要的意識。這不僅是一種道法,也是一種意識侵略。鴿子成為他欲望的折射,是對一個他自認的道骨傲氣最大的諷刺。
雖說故事的主線索來自傳統的道家之術中下等的畫符念咒、役使鬼神的手段,但小說的主題和結構確出自現代派經營對人性異化的深刻討論!爱惢钡母拍畋臼浅鲎择R克思對資本主義批判而用,是針對社會變遷,人在高壓下產生的迷茫、困惑而論。如今科技的進步、物質的豐富沒有降低人類的恐懼感,反而使人類更加不可控制自己的欲望,人類受到更多來自社會的鉗制,壓抑和孤獨感增強。伊思·羅伯遜把“異化”界定為:“人們在自己無力支配,并認為是在壓抑的社會制度和社會條件面前所體驗的一種束手無策、孤立和毫無意義的感受。 ”
駕馭鴿子是萬海對自我價值失落,自由意志在社會中缺失的“異化”反應,這個社會是被野心及欲望占據的,誰都不能免俗,即使自命清高,也只不過是和自我的欲望展開抗拒的外化表現,是一種“妖道” 。甘鐵生用荒誕的手法嘲弄著萬海的“妖道” ,他用自己的美學展開這種“異化” 。他將鴿子的夢幻化成一個個美麗的泡泡,如此處理按照作家甘鐵生自己所說,是現實范疇取材及表達的方式。他用中國傳統的傳奇小說手法表達了西方現代派異化的問題。不直接觀看現實,但不拒絕否定和擔當現實。鴿子的潛意識就是萬海的異化,最終“妖道”必然不是正道,他的夢也悄悄被鴿子占據,最終鴿子的報復,成了他的噩夢,也擊碎了他造物者的自信,他的美夢隨著鴿子自由離去而終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