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什么對于報告文學而言至關重要。在這個問題上,也經常有作家咨詢我,究竟該寫什么。我的答案是報告文學作家一定要目光向下,腳踏實地去行走。彭曉玲的長篇報告文學新作《空巢———鄉村留守老人生活現狀啟示錄》就是這樣一部“用腳走出來”的作品,是作者歷時兩年,深入全國8個省13個縣(市),探訪70余個“空巢”之后,依據采集得來的第一手鮮活資料創作出來的。
彭曉玲是一位關注時代大變革的作者。自1999年以來,中國便進入了老年化社會,迎來了“銀發浪潮”。2014年中國老年人口已超過2億,占總人口14.9%,是世界上最多的。在一次采風過程中,彭曉玲發現了一個令她憂心不已的現象:隨著鄉村大量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經商、上學,導致出現了大量的留守老人。與之相伴隨的是:社會與家庭不堪重負,老年人的健康水平和生活質量堪憂。
人去樓空,人去村空,這幾乎已成為當下中國鄉村的一幅真實 寫照。鄉村留守群體以“993861部隊”———老人、婦女和兒童為主。這也變成了當今中國最普遍、最真實的一種現實。關注留守者,關注空巢老人,成為了包括彭曉玲在內的一批作家自覺的社會擔當。
在《空巢》中,我們看到了鄉村正在破敗、凋敝,鄉村的自然生態環境正在遭到毀壞。與此同時,鄉村的生存環境、人文環境亦日漸惡化。鄉村不再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已變得荒蕪而蕭條,只有那些已經不堪其負的老者與婦孺在苦苦地支撐著我們的鄉村大地、鄉土中國。作者對于那些青壯年紛紛離去剩下的那一座座空落落的鄉村住所投以了深切的同情、悲憫與關懷。她痛切地去尋訪那一顆顆或閉塞或自我封鎖、自我放逐的蒼老而孤獨的心靈,去撫摸他們身上的重負、創傷與疼痛,并且把他們遍體的鱗傷一一指明了給讀者去看。讓我們仿佛看到了我們的父輩祖輩正在經受的精神煎熬與折磨。這是大變革的時代、劇烈轉型的社會帶給一代人的精神苦役與創傷,是世紀之痛與社會之殤,是一代人用自己的生命付出為大時代所作出的奉獻與犧牲。
老人們已經很老了,他們還會更加衰老。但是,他們還要繼續頑強地堅持著,忍耐著。歷史前行的巨輪需要他們咬牙堅忍作出更多的犧牲。他們的生存處境正是作者關心與傾注濃墨重彩之所在。跟隨作者的腳步與筆觸,我們看到了一個個老人在望眼欲穿子女們候鳥式的歸來,在硬忍著抵抗疾病的侵襲,貧苦潦倒地生活,老了的肩膀還要扛起一個個家,不僅無法指望子女的反哺贍養,反而還要繼續為子女去做牛做馬,讓子女來“啃老”。在他們眼里,衰老就是可怕的病。他們自稱是“沒有明天的人”,寧愿早死。遠在異鄉的子女無可指望,空巢老人只有一個人過日子,只要自己能做就自己做。他們總是有病也不去治,盡量不給子女添麻煩;蛘,有的留守老人就終日待在房間里,獨伴孤燈不安眠,“垂死掙扎”茍延殘存;有的老人只想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一天只吃一頓飯;或者天天圍著孫輩轉,八十多歲了還得住出租房;有的老人到酒里去找安慰,或者干脆信仰耶穌基督以找尋靈魂的憩所……他們是一群社會的零余者、邊緣人、被遺忘者。在他們的臉上,永遠看不到笑容,沒有歡笑與快樂。每位空巢老人都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憂傷與痛苦。
這是一個龐大的人群。他們正是我們孤獨的父老鄉親,形單影只,形影相吊。他們用盡自己的一生在為子女付出,即便到了本該養老享福的年紀,依舊還要為子女乃至孫輩辛苦操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作者彭曉玲在采訪與寫作過程中始終沉浸在一種感傷、感動與感慨的心情里。她在采訪自己的寫作對象時,總是用心去撫慰這一位位空巢老人,盡己所能地為他們送去一個微笑、一次擁抱、一絲溫暖,獻上自己的一聲問候、一句勸慰、一只小小的紅包,或者陪他們一起嘆氣,一同無聲地流淚。她在內心深處萬分憐惜和熱愛著這群孤苦的老人,把他們當作自己的親人、家人,并用女性作家細膩而感性的語言將自己的心情如實地記錄下來,希望將這種感觸傳導給讀者,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注這數以千萬計的留守老人,關注空巢老人的生存、病苦,關心他們的憂傷與疼痛,其目的與用意只有一個,在全社會大力弘揚中華民族悠久深厚的孝老愛親傳統之時,不要再讓我們的空巢老人流淚,不要讓他們憂傷以終老。
作者借助對數十位老人的故事的講述,也提出了一個峻切而尖銳的社會問題:誰來養老?誰來撫慰那些蒼老而孤獨的心靈?她呼喚愛,呼喚孝道,呼喚人間真情,也呼喚更快更好地建立社會養老機制、救助機制和安慰機制?粘彩巧鐣D型期之痛,是時代之傷,需要全社會共同直面這個痛點和傷口,采取有效的手段及辦法予以彌補和填平。彭曉玲通過創作這部報告文學完成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
(《空巢》 彭曉玲/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3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