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人:厲以寧 ■演講地點:北京大學英杰交流中心 ■演講時間:2015年9月
圖為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五四”浮雕 資料圖片新文化運動產生的背景
在西方國家開始工業革命并逐漸實現工業化以前,中國在漫長的歲月中一直是世界上最富裕強盛的國家。到十八世紀晚期,中國相對于西方國家而言,已經處于落后狀態,而且與西方國家的差距越來越大。但乾隆皇帝對此毫無警覺,瞧不起英國派來的使者。結果,1840年爆發了鴉片戰爭,中國連續被打敗,割地賠款,被迫五口通商。
之后,國內少數人開始覺醒,認識到世界形勢已不同于過去。他們主張學習洋務,引進堅船利炮,強軍而后強國。但對于中國的體制卻不想改革,也不敢改革。
1894年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使中國遭到慘敗。失敗后的中國,能夠認識到更改體制的必要性的主要分兩派,一派是以孫中山為代表的興中會(后同黃興領導的華興會合并為同盟會),主張推翻清朝統治,建立民主政府;另一派是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主張在開明的清政府的主持下,變法維新!鞍偃站S新”失敗了,孫中山領導的武裝起義也都遭到鎮壓。八國聯軍使清政府不得不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中國的苦難更重了。
1911年10月,孫中山領導的革命派發動了武昌起義。緊接著全國許多省份都舉行起義,革命聲勢之大前所未有。袁世凱估計當時全國的形勢,乘機逼清朝末代皇帝溥儀退位。南北終于統一,實行共和制,建立中華民國。
袁世凱當上了中華民國的大總統,大權獨攬,便授意楊度等名流組建籌安會,鼓吹恢復君主制。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通電全國,正式宣布稱皇帝,把國號由“中華民國”改為“中華帝國”,決定從1916年起,廢除民國年號,改為“洪憲元年”。
袁世凱稱帝的消息一傳開,引起全國共憤。1915年12月22日,云南軍政當局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出兵討袁,組成護國軍,由蔡鍔任總司令,唐繼堯為都督。蔡鍔率軍攻入四川,李烈鈞率軍進入兩廣。袁世凱見形勢逆轉,1916年3月20日,被迫撤銷帝制。3月23日,他頒令廢止“洪憲”年號,仍以本年為民國五年,但全國各省相繼宣布獨立,迫袁世凱下臺。1916年6月6日,眾叛親離的袁世凱在全國反袁的呼聲下氣急暴亡。
從此開始了北洋軍閥和其他派系軍閥割據稱霸的時代。主要的軍閥有皖系段祺瑞、直系吳佩孚、奉系張作霖、滇系唐繼堯等。1917年6月,一直盤踞于山東的軍閥張勛早有復辟清朝的意圖,他在一些遺老和復辟勢力的支持下,6月14日率“辮子軍”進入北京。7月1日,張勛把遜帝溥儀扶上皇位發布“即位召”,宣布恢復舊制,懸掛龍旗,并禁止北京市民非議復辟,違者格殺勿論。北京城一片混亂。
這時,段祺瑞在天津附近的馬廠組成“討逆軍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并通電全國聲討張勛。7月12日,討逆軍直逼北京,“辮子軍”一觸即潰,紛紛投降,張勛逃入荷蘭使館,溥儀再次宣布退位。
以上所說的就是新文化運動開始前和初期國內政治形勢變化的概述。
新文化運動的實際領導人
許多人都把陳獨秀創辦《青年雜志》認定為新文化運動開始的日期!肚嗄觌s志》的創刊地點在上海。1915年9月15日,陳獨秀在其創刊號上《敬告青年》的文章中明確宣告:任何不合于現今社會的事物和觀念,即令它是“祖宗之所遺留,圣賢之所垂教,政府之所提倡,社會之所崇向,皆一文不值也!
1916年9月1日,陳獨秀創辦的《青年雜志》更名為《新青年》。他在第一號中寫道:“慎勿以年齡在青年時代,遂妄自以為取新青年之資格也!边@表明,作為一個“新青年”,不是年齡合適就行,而必須有新的認識、新的觀念、新的作為。
同在《新青年》第一號,還刊登了李大釗的《青春》,文章號召青年人沖破“過去歷史之網羅,破壞陳腐學說之囹圄”,立志創造一個新社會、新國家。
在《新青年》第五號上,胡適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一文。他提出,要以白話文為中國文學正宗,認為真正的文學應當“實與今日社會之情狀”。從這個角度來評價胡適,說胡適是“白話文之祖”并不錯,但胡適這篇《文學改良芻議》的最重要之處是他認為文學必須反映社會現狀,必須言之有物。
陳獨秀接著在1917年2月的《新青年》刊出了《文學革命論》一文,文中對舊道德、舊文化的開戰更為明確。在陳獨秀看來,盡管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皇朝,建立了中華民國,標榜民主和共和,但“黑幕未稍減”,原因就在于“盤踞我人精神界限深蒂固之倫理道德文學藝術諸端,莫不黑幕層張,垢污深積”。為此,陳獨秀自稱“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旗上大書特寫吾革命軍三大主義!边@里所說的文學革命軍三大主義是指:
1.“推翻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2.“推翻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3.“推翻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
陳獨秀的這篇《文學革命論》和胡適的《文學革命芻議》的發表,轟動了國內的文化界,被認為是新文化運動的檄文。
1917年4月21日,李大釗發起組織了中國財經政學會。這個學會是在新文化運動蓬勃開展的過程中成立的,李大釗等人擔任責任會員。它的宗旨是“研究經濟學理,調查事實,以期適用于中國!
1918年9月15日,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在《新青年》上發表。這是周樹人首次用筆名“魯迅”發表的作品,也是魯迅第一篇白話文小說!犊袢巳沼洝返挠绊懯巧钸h的,它描寫了一“迫害狂”患者的精神狀態和心理活動,通過主人公“狂人”之口,指責傳統的中國社會是一個“人吃人”的罪惡社會,預告將來的社會必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綜上所述,人們把1915年陳獨秀創辦《新青年雜志》視為新文化運動開始之年,是有根據的。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魯迅以及其他一些在《新青年》上發表文章的學者、名人被視為新文化運動的闖將,也是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的。陳獨秀提倡的民主與科學(舊稱“德先生”“賽先生”),很快地掀起了一場思想革命、文化革命,沉重打擊了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傳統禮教、傳統道德觀,啟發了廣大群眾的民主覺悟、革命覺悟,為“五四”運動的爆發、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思想基礎。
北京大學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中心
在這里必須指出,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學校長,以及北京大學成為蓬勃開展的新文化運動中心的意義。
1917年1月4日,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他赴任前,多數友人認為北京大學校方歷來都是官僚主持校務的,所以多數友人勸蔡元培不要就任,有礙名聲。也有少數友人認為,蔡元培接任北京大學校長可以借此機會樹立新校風,整頓教學秩序。孫中山贊成蔡元培接任北京大學校長。他說:“地方當有革命思想的傳播,像蔡元培這樣的老同志,應當去那歷代帝王和官僚氣氛籠罩下的北京,主持全國教育!
在深思熟慮后,蔡元培慨然出任北京大學校長,改造學校的領導作風,充實學科、學制,倡導平民教育,首行男女同校。他采取“兼容并包”方針,大量引進新派人物,不拘一格招聘專家。在蔡元培校長倡導下,北京大學開創了思想自由的新風。
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學校務期間,陸續聘請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魯迅等有名望的人來北京大學。這時《新青年》也由上海遷到北京,在北京大學形成了一個以《新青年》編輯部為核心的新文化陣營。
在蔡元培領導下,“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兩大旗幟得到了進一步的闡釋。關于民主的含義,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們認為它有兩層含義,一是指民主精神和民主思想,包括個性解放、人格獨立、民主自由權利等內容;二是指反封建反專制,認為中國要在今日的世界生存,必須放棄幾千年來的帝制、官僚的統治,改為自由、自治的國民政治。關于科學的含義,也應從兩個不同的角度來闡釋,一是反對封建迷信,反對不科學的種種舊觀念,二是向西方國家學習科學技術、科學知識,尊重科學,及所具有的科學精神,解放思想。
1918年11月15日李大釗在北京天安門演講和在《新青年》1919年1月發表的文章,被認為是探索新路的代表作。他在《庶民的勝利》演講中說:“協約國戰勝了,同盟國戰敗了,世界大戰結束了”,這是“公理戰勝強權!痹凇缎虑嗄辍钒l表的《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這篇文章中,熱烈贊揚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預言“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1918年11月16日,蔡元培校長在北京大學生慶祝協約國勝利大會上發表演說。他認為“此后的世界,全是勞工的世界”“要認識勞工的價值,勞工神圣!”
這些都表明,新文化運動的發展預示著分化的加速。一些對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產生懷疑的人日益傾向于探尋新路。1919年“五四”運動的爆發使得新文化運動中一部分人在新路上走得更遠,變得更加激進。
“五四”運動的由來及其偉大意義
1919年1月21日,中國以戰勝國身份派代表團參加在法國巴黎舉行的凡爾賽會議。1月27日,會議討論山東問題,日本認為應當繼承德國的權利。英美法等國竟不顧中國代表團的要求,把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利給予日本。消息于1919年5月2日傳回北京,舉國上下,無不震驚。5月3日,北京大學學生緊急集會,并同其他高校學生商議后決定于5月4日舉行大游行。
5月4日一早,北京大學和其他13所高校的學生一共三千多人,在天安門前集合,然后舉行示威游行。下午約4時,游行隊伍到達趙家樓曹汝霖住宅(曹汝霖時任交通總長,被學生認定是親日派)并痛打了剛從日本回國的駐日公使張宗祥,還火燒曹汝霖住宅。軍警趕到現場,拘捕學生32名。5月5日,為抗議政府抓捕學生,北京各高校學生實行總罷課。
北京學生被捕的消息傳到各地,從上海開始,全國20個省共100多個城市都舉行罷課、罷工、歇業等活動,不僅要求釋放被捕學生,還要求罷免交通總長曹汝霖、駐日公使張宗祥、幣制局總裁陸宗輿三名親日派的職務。
迫于群眾的壓力,除了陸續釋放各地被捕學生外,大總統徐世昌不得已免去曹、章、陸三人的職務。
1915年以后新文化運動的特色
西學東漸是新文化運動開展以后帶來的必然的結果。早在19世紀晚期中國清朝政府就已經派出赴西方國家學習的留學生,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又派遣了大批留學生赴日本學習。此外,自費留學美、歐、日的學生也越來越多,所以西學東漸遠不是1915年新文化運動開始才出現的現象。
西學東漸實際上指如何把西方國家的科學知識、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帶到中國來,使它們能在中國國土上發生影響,發揮作用。由于科學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自然科學,包括數、理、化、天文、地理、醫、工程等領域的知識、方法和作用,也包括軍事技術、裝備等,另一類是人文社會科學,包括文、史、哲、語言、考古、倫理、法律、經濟、教育學等。此外還包括軍事理論、軍事管理等。還有一些介于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之間的,或兼有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特色的學科,如心理、環境、規劃學等等。
雖然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清朝政府已經派出多批留學生到英、美、德、日等國家去學習,還聘請外國專家前來中國講學或擔任某一部門或單位的顧問,這可以稱作西學東漸的一部分,但與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中的西學東漸相比,二者有以下五個重大的區別。
第一,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派出的留學生,主要是清政府或地方督撫所派遣的,以學習技術、軍事為主,并沒有把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法律作為學生引進的意圖,如果有,那也只是一部分留學生的個人行為。而1915年新文化運動開展以后,無論是北洋政府還是由各省所派遣的留學生,開始關心人文社會科學知識、方法和精神的引進。這是前所未有的。
第二,在1915年以后,留學回國的學生中有愿意從事教育的,一般都能如愿以償,因為從北京、上海到各省,大家都有發展教育,培育人才,開發民智的愿望。無論是北京或上海,還是各省會城市,都新設立一些高等學校、師范學;蚋咧。所以回國任教的留學生有了用武之地,他們把課堂當作了西學東漸的講壇。這種情況在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是不多見的。
第三,19世紀晚期至20世紀初,中國的政界、思想界沉悶的局面未被打破。而1915年新文化運動開始后,在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的倡議下,中國的政界、思想界乃至中國社會的沉悶局面被打破,中國的前途究竟是維持現狀還是另辟新路,什么是新路?是建立西方資本主義制度還是向布爾什維克學習,都是新文化運動參加者熱衷探討的問題。
第四,從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盡管清政府和各省都派出了去美、西歐和日本的大批留學生,他們回國后在技術部門、工程部門和管理部門也擔負了一些職務,他們也把西方學說引進中國,但他們既沒有形成一個學術中心,也沒有一個類似的組織作為發動群眾的中心。簡單地說,他們依然是一盤散沙。新文化運動開始后便不一樣了。
第五,新文化運動的發展,特別是在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以來后,知識界、思想界、文化界、教育界的陣線越來越清楚了。他們之中大體上分為三種傾向:一部分正在積極探索如何建立共產黨,走馬克思主義道路,認為中國社會必須經過工農革命,建立新社會才能振興,才能實現富強、自由、平等、公正。當時一批又一批有志之士,希望通過勤工儉學能到西歐國家去接收馬克思主義學說。此外,也有少數人到莫斯科去領悟俄國十月革命成果。這些人中,不少后來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忠實追隨者。另一部分選擇了廣東,南下支持孫中山。還有一部分,投身于文化界、學術界,成為繼續從事新文化使命的學者。
對“五四”前后西學東漸的正確評價
關于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以及由此掀起的西學東漸的熱潮,并未因“五四運動”的結束而停步。兩個十分有利的條件已經具備:一是除北京和上海外,大多數省會城市開始新建了一批大學,建校經費或來自中央政府、各個地方政府,或來自教會、其他公益機構,或來自商界的贊助;二是各地新創辦了一些雜志,或成立了一些學習研究性的團體,它們聚集了一批有志于宣傳新思想、新文化、新學說的知識界人士。
例如,1918年12月22日,陳獨秀、李大釗在北京創辦了《每周評論》,主要宣傳反封建、反軍閥統治、反帝國主義的思想,介紹十月革命,介紹社會主義學說。雜志主要撰稿人除陳獨秀、李大釗以外,還有張申府、胡適、周作人等。
又如,《新教育》月刊于1919年2月在上海創刊,由蔣夢麟任主編!缎陆逃诽岢矫窠逃,提倡白話文,主張建立以地方自治為基礎的民主共和國。
再如,1919年3月23日,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在北京大學宣布成立,鄧中夏、廖書倉為總務干事。平民教育講演團在北京城內設四個固定講演場所,講演內容包括反日愛國、民主政治、破除迷信、反對封建家族制度、提倡科學和文化等。同年7月1日,王光祈、李大釗等在北京成立少年中國學會。該會的宗旨是:“本科學的精神,為社會的活動,以創造少年中國!痹摃谐蓡T42人,王光祈擔任會長。
在北京以外,天津的進步青年由周恩來、郭隆真、鄧穎超等人發起,由天津學生聯合會、女界愛國同志會于1919年9月16日組成了“覺悟社”,并開始出版不定期刊物《覺悟》雜志,宣傳反帝反封建思想。
1920年,惲代英、林育南等人在武漢組織成立了利群書社,書社經銷馬克思主義著作和激進書報雜志,影響了不少青年。
在這里還應當提到,1918年4月18日由毛澤東發起,在湖南長沙岳麓山下蔡和森家中,成立“新民學會”,基本成員共21人。1920年8月13日,已在法國的蔡和森給毛澤東寫了一封長信,主張組建中國共產黨,爭取國際無產階級援助。12月1日,毛澤東復信蔡和森,對其主張極表贊同。
在這一年的4月,俄共黨員維金斯基抵京后,同李大釗等人討論后表示:在中國建立中國共產黨,以及加入共產國際的條件已經成熟。李大釗同意維金斯基的意見,介紹他到上海與陳獨秀見面。
至此,為一年后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舉行準備了足夠的條件。1921年7月23日,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法租界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家中秘密召開。到會的正式代表有上海小組的李達、李漢俊,武漢小組的董必武、陳潭秋,長沙小組的毛澤東、何叔衡,濟南小組的王盡美、鄧恩銘,北京小組的張國燾、劉仁靜,廣州小組的陳公博,東京小組的周佛海,另有陳獨秀的代表包惠僧。共產國際的代表馬林、尼柯爾斯基也出席了大會。7月30日,李書城家受到法租界巡捕注意。31日,大會轉移到浙江嘉興南湖的游船上繼續開會并在此閉幕。大會確定中國共產黨的奮斗目標是以無產階級革命推翻資產階級,建立無產階級政權。大會選出陳獨秀、李達、張國燾組成中央領導機構中央局,陳獨秀任中央局書記,李達、張國燾分別負責宣傳工作和組織工作。
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召開和閉幕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從此開始了中國政治新階段。
對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的評價既已清楚,那么對新文化運動期間的西學東漸的評價也就不言自明了。
在人文社會科學方面,從新文化運動開展以來,西學東漸的影響的擴大可能更加引人注意。這是因為,新文化運動的反帝反封建色彩,使一批又一批想改革社會的人,拋棄保守、另辟新路。他們渴望從西方國家和日本新出版的書籍和報紙雜志上找到自己需要的知識,他們更希望有一個選擇的機會,因為只有通過選擇才能找到目標和通向目標的途徑。
國外傳入的有關社會科學的各種學說中,有無政府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村社社會主義,還有馬克思主義。中國的進步青年在這些學說中終于選擇了馬克思主義。當時對人們最有吸引力的是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共產黨宣言》。進步青年對于新路的認識盡管不一樣,但“走十月革命之路”卻成為人們向往的道路,這同樣是選擇的結果。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新文化運動過程中西學東漸的意義。
即使人們當時對引進的西方國家和日本出版的法律學、政治學、教育學和經濟學的書籍的興趣日增,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要知道,新文化運動開始之后,國內的改革舊傳統和創建新社會的呼聲日益高漲,反帝反封建的贊成者和支持者的人數越來越多,人們對東漸的西學的興趣也越來越大。由于目標是反帝反封建,所以法律學、政治學、教育學和經濟學書刊也越來越受歡迎。這并不違背新文化運動的方向。只要不是為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封建專制主義歌功頌德或竭力辯解的,只要是稱贊民主、自由、平等的西方書刊,都會有讀者。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應當正確地看待當時的西學東漸,不能由于引進中國的西方國家出版物中有介紹資產階級法律學、政治學、教育學和經濟學的書刊而貶損西學東漸的作用。換言之,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是一場反帝反封建的運動,主流是否定舊文化、舊思想、舊倫理,引進的資產階級法律學、政治學、教育學和經濟學,不僅有助于開闊國人的視野,而且其中仍有不少內容可供剛成立的民國政府立法、行政管理、學校建設作參考。
再以經濟學的引進來說,1915年前后,在西方國家占主流地位的是新古典學派,無論是新古典學派的大本營英國,還是接受新古典經濟學的美國,都以完善市場經濟,鼓勵市場競爭,反對國家壟斷為基調。當時留學英美的中國留學生所學習到的經濟學說,都是新古典經濟學。中國的市場是不完善的,私營工業企業受到的限制更多,其中既有政府的限制,更有帝國主義國家資本的特權的存在,而且中國勞工的地位得不到保障,這些都是不符合新古典經濟學的本意的。因此,在中國國內各高等學校內講授當時占主流經濟學位置的新古典學派的學說,也有對人們的啟示作用,所以不應當一筆抹殺引進新古典經濟學說的作用。
除此以外,還應當看到,經濟學中有不少實用的內容。例如,財政的管理(包括國家預算應力求平衡,國際收支也應維持基本平衡)、金融的管理和風險的防范、證券市場的建設和運行、工業企業的投資和經營、國際貿易的開展、城市化、農村人口的流動、市場秩序的維護等,都是經濟發展不可缺少的知識。中國經濟今后應如何健康發展,如何參與國際貿易和海外投資,需要一大批專業人才。因此,在西方經濟學知識傳入中國的時候,中國的政界、法學界、經濟界努力學習和了解西方經濟的組織和法制化過程,具有重要意義。這是在評價西學東漸時需要注意到的?傊,新文化運動在中國社會變革過程中的特大功績,包括作為新文化運動的成果之一的西學東漸,都應當放在當時的大環境中去評價,才是實事求是的做法。
厲以寧 北京大學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光華管理學院名譽院長,全國政協常委、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多次獲得經濟學以及其他學術領域中的杰出貢獻獎,包括:“孫冶方經濟學獎”“金三角”獎、教育科研成果一等獎、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獎、第十五屆福岡亞洲文化獎——學術研究獎、第二屆中國經濟理論創新獎、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終身成就獎等。
(文中所述有關新文化運動中突出事件的日期和經過,參考了廣州文化傳播事務所主編的《20世紀中國全紀錄(1900—1994)》。)
本報記者王慶環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