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文學創作越來越碎片化、個人化是一個不爭之實。在長篇小說創作中,一些作家還存有表現“時代精神”的古典主義態度,但沒有收到特別好的結果。反倒是中篇小說創作,沒有長篇小說的雄心壯志,暗和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碎片化的創作態勢。
青年問題是近年來文學創作中頗受作家們關注的問題。與青年相伴隨的是“成長”!俺砷L”大體上有兩層意思,一個是自然意義上的生長;另一個則為心智上的“成熟”。前者常與青春的理想、欲望相連;后來則與青春的煩惱、困境相伴。
尹學蕓的《李海叔叔》寫的是“我們”家與李海叔叔一家相互借重一道“成長”的故事!拔摇奔疑钤谝粋山村,李海叔叔家生活在百八十里外的另一 個山村。父親與李海叔叔相識在特殊的年代里,那時父親在窯廠干活,李海叔叔是附近礦山上的工人。開始李海叔叔是父親的徒弟,后來和父親結拜后就成了我的 “親叔叔”。李海叔叔常來我們家“掃秋風”,那時我們家也不富裕,但為了讓李海叔叔來了吃得好,走的時候拿得多,父母常常要到鄰居家借些東西來。當然,在 “我”童年的生活中不介意李海叔叔到我家來“掃秋風”。李海叔叔長得好,見過世面,知道的也多。李海叔叔的到來,滿足了“我們”家的面子或者是虛榮心,尤 其是“我”在“成長”中對大千世界的好奇與對山外世界的向往都被李海叔叔的“古今中外”填補得滿滿的。有時候虛榮心被填得再滿也抵擋不住饑餓或者優越生活 的誘惑,“我們”也時常飽受李海叔叔“掃秋風”帶來的“惡果”。但這“惡果”終究是暫時的,因為“我”在“成長”時把擺脫鄉村生活的全部想象都寄托到了李 海叔叔身上。即便當“我”知道了李海叔叔的家在深山。若干年后,“我”終于到了城里,李海叔叔還特意來“我”家里看看“我們”生活得如何,回去告訴家里的 孩子“二妹雖然住樓房但生活差。吃飯就吃一盆棒子面粥,還不如20年前呢”。
李海叔叔的生活觀念還停留在20年前,但生活的腳步卻不停地前行。李海叔叔這些年的腳步又丈量了些什么呢?這20年的路于他而言又意味著什么, 停滯踏步還是“無路可走”。而“我”這20年來卻是“一路走來”,當年的“我”在讀了潘曉的那篇名文《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還給李海叔叔寫信言及 “成長的煩惱”,而如今李海叔叔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20多年后,“我們”與李海叔叔家的孩子們重逢,中間一些年“我們”彼此杳無音信?梢韵胂,這樣 的重逢大體上都是客套、隔膜以及對過去的“美好回憶”。當然,于“我們”而言還有怨言。盡管現在“我們”兩家人都過上了好日子,我們用腳走過了那條從大山 通向外面世界的崎嶇山路。但是,終究還是有一些“心路”我們無法走完,甚至也是從來沒有走過。在此,丈量已經沒有了意義。
“但我發誓,這將是我這一生最后一次,為自己而哭!”這話是邵麗的小說《北地愛情》行將結束時,“我”說出的一句狠話。我們在生活中時常會聽到 這樣的狠話,有時甚至都聽得麻木了。但在近來的小說中,我們反倒是見不到這樣的“狠話”了,或者說見不到在小說的整個氣象上有股子“狠勁兒”了。
《北地愛情》講的是一個剛畢業的女博士與上市公司老板間的“愛恨情仇”!拔摇辈┦慨厴I時,沒有像父親期許的那樣回家做副縣長光宗耀祖,而是來 到了Z城的金帝上市公司。到了公司不久就做了董事長的秘書,接觸多了“我”也就“走進”了這個與我父親年齡相仿的男人的生活。一切的糾葛也從此開始。小說 的故事中規中矩,老板的妻兒都在國外,“我”填補了他生活中的一個角色!拔摇笔抢习宓那槿,慢慢地我也愛上了他。但最終他的妻子回來了,“我”就被迫遠 離了他的生活。但“我”以為,他會舍不得“我”,還會讓“我”回到他的身邊。盡管在這期間“我”用了各種幼稚的辦法去“傷害”他,想以此引起他的注意,比 如與“男朋友”在廠區內外招搖、放縱,諸如此類均無效果!拔摇弊詈筮是按照他事先設計好的“道路”選擇離開,除此之外“我”似乎無路可走。
《北地愛情》無論是題材還是敘述,都沒有給我帶來大的驚喜。但是,小說的結尾卻讓我比較喜歡,就是因為“但我發誓,這將是我這一生最后一次,為 自己而哭!”這句話!拔摇笔且晃慌┦,標準的女知識人與近來涉及到“知識人”或者“知識分子”話題的小說中主人公的“軟”相比,《北地愛情》中的主人 公顯然是有些“力量”的。當然,《北地愛情》中的“我”與涂自強、聶志遠面臨的境遇不一樣,他們面對的是無比強大、冷酷的現實與體制,“我”面對的是多少 對“我”都有些憐惜的情人。兩者的境遇有著天壤之別,似乎無從比較。即便如此,邵麗也可以把“我”面對被迫離開的情形寫得很狼狽、很凄美、很無助,總之可 以寫得很“軟”。盡管“我”并沒有被邵麗寫得那么強硬,那么有力量,沒有孤注一擲地反抗與舍棄,只能按照老板設計好的“道路”走了,但終歸還算走得“體 面”,沒有像老板妻子那樣“衰弱不堪”,也沒有像我的“前任”李毓秀那般死去。最后,“我”得以到意大利的分公司去工作,享受著地中海的藍色憂郁,在我看 來這也算是一個“有力量”的結局了。
大學與大樓、大師的關系,梅貽琦先生已經在他的那句名言中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即便如此,這一問題直到今日也沒有在當下的教育中得到妥善的解決。 楊小凡的《大學》講述的就是江南醫科大學副校長錢強與“土豪”趙大嘴聯合辦學的故事。趙大嘴是一個土豪,沒有文化,賺錢的方式也“簡單粗暴”;副校長錢強 有文化、深諳利用時下政策賺錢的諸多“潛規則”。他給趙大嘴出謀劃策,和江南醫科大學聯合利用教育“產業化”的政策辦獨立學院,而他自己則身居幕后“坐收 漁利”。趙大嘴雖是商人,但在有些事情上卻極有原則,與錢強純粹利用教育“產業化”來圖利相比,趙大嘴反倒是把教育看做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最終,趙大 嘴無法忍受錢強們的貪婪以及“學院政治”的勾心斗角,決定從這個獨立學院撤出來。當然,趙大嘴這個土豪的第一桶金以及在他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中肯定是 不干凈的。他的結局,我們也可想而知。
近年來關于大學的小說有閻連科的《風雅頌》、閻真的《活著之上》等。這兩部小說主要言及的是大學中知識分子的“丑陋”和在體制中的生存境遇,算 是大學體制中的“內部問題”。而《大學》講的是教育體制中的“外部問題”,講的是權力和資本相結合如何攫取利益最大化的“腐敗問題”!洞髮W》所言的教育 “產業化”是現實題材,也能與當下的反腐相關聯。這類以時下“熱點”為題材的小說創作,好的地方是容易與“感同身受”的讀者產生共鳴,有社會影響;不好的 地方就是容易把問題簡單化、新聞化,在人物的塑造上還顯粗糙,無論是趙大嘴還是錢強在性格、心理的敘述上都有些“臉譜化”,缺少深度。同時,這類小說的言 說深度也容易受到時下環境的影響,對有些問題的敘述也不夠深入。
《李海叔叔》中的李海是“右派”、《北地愛情》中“我”的父親當年是革委會副主任。這是兩部小說相似的一個細節——小說中的人物都涉及到了共和 國的兩段重要歷史。但在小說家的敘述中,卻沒有更多地與這兩段歷史建立起深刻的、廣泛的歷史關聯而是與之擦肩而過。由此可見,兩位小說家對待歷史的態度是 “謹慎”的,同時也是曖昧的,有欲言又止之感。
當不宜言說帶有“傷痕”的歷史,觸及當下的社會熱點則成為了一些小說家不錯的選擇,即使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作家,近年來也紛紛將創作的注意力轉 向了社會熱點。這種傾向至少體現了作家的“現實關懷”。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那就是如何將“熱點”轉化成“文學”,這對許多作家都是一個難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