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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復興,北京人,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在北大荒插隊6年,在大中小學任教10年。已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和理論集140余部。曾獲冰心散文獎、老舍散文獎等,并獲得首屆“全國中小學生最喜愛的作家”稱號。
肖復興的長篇兒童小說《紅臉兒》(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2016年3月版)一經出版,便掀起了關于“成人作家如何書寫童年經驗”的討論。成人作家 跨界從事兒童文學創作常常面臨三個技術性難題:一是如何充分喚醒自身的童年經驗,激活讀者的兒時記憶;二是如何有效平衡深刻與純真在文本中的權重;三是如 何恰當把握歷史背景與兒童接受之間的藝術張力。令人欣喜的是,肖復興的這部《紅臉兒》不僅很好地處理了“成人書寫”與兒童認知的分寸感,同時也在敘事結構 和表達方式上張弛有度、饒有新意。
小說以散淡而富有詩意的語言回顧了“我”與3個小伙伴之間的童年往事:“我”上小學五年級時,大院里突然搬進來一個名叫大華的男孩。由于大華來 歷不明,且臉上長著一塊十分明顯的紅痣,院里的“搗蛋鬼”九子給他起了個“紅臉兒”的綽號,并教唆其他孩子一起孤立和疏遠他,只有“我”和玉萍始終將大華 視為好朋友。為此,九子與我們之間摩擦不斷。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孩子們的嬉戲打鬧之中,圍繞在大華和玉萍身上的身世謎團被層層撥開,其背后所牽扯的紛 繁復雜的家庭變故亦被和盤托出。一場由孩子擔當主角、以家庭為背景的成長故事劇就此在大院內悄然上演……
《紅臉兒》雖說只是一部兒童小說,但肖復興在文學品質和藝術追求上卻沒有絲毫懈怠。尤其在敘事手法上,小說別開蹊徑。首先,小說中“我”的身份 具有多重復合性!拔摇奔仁钦麄故事的講述者,又是故事的參與者,同時還具有作者本人的影子。這些身份各異的“我”在文本中相互融合、彼此切磋,形成了獨 特的敘事景觀,產生了強大的藝術張力。讀者會隨著作為人物的“我”與大華、九子等玩伴之間不斷加深的友誼而逐漸走進人物內心,同時又會沿著講述者“我”的 指引步入文本的另一重時空,去感知并思考關于親情、友情、愛情的人生命題。這種敘事方式不僅使文本滲透出一種氤氳朦朧的夢幻之美,同時也帶給讀者一種代入 感與間離感此消彼長的奇妙閱讀體驗。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紅臉兒》中還隱藏著一位“超級敘事者”——棗樹。大雜院中的三棵老棗樹貫穿故事始末,它俯瞰著兒童世界中的嬉笑怒罵、是非 對錯,也見證著成人世界中的愛恨情仇、生死離別;它用豐碩的果實給孩子們的生活帶來歡樂,也用歷史沉淀下的“神性”給予大人們心靈上的慰藉。
作者對于《紅臉兒》中的“時間”也進行了精心設計。小說的敘事時間遠遠大于故事時間——原本一年的童年往事,在肖復興筆端下卻被拓展到半個多世 紀,一如小說尾聲處所言:“很多年以后,我說的很多年,其實并沒有多少年,只不過現在想起來像是過去了多么漫長的時光似的!边@種帶有魔幻色彩的敘事時 間,為小說增添了極強的歷史縱深感。而在某些章節,小說的敘事時間又會小于故事時間,例如,在小說第八章有這樣一段敘述:“看到這里的棗一天天在變大,棗 尖兒上開始剛露出一點胭脂一般淺淺的紅顏色,我就知道暑假快要過去了!甭L的時光被壓縮至枝頭泛紅之一瞬,令讀者感慨時光荏苒的同時,也隱隱領悟到“瞬 間與永恒”的心靈辯證法,無形中延展了小說的內涵與外延。
肖復興在“講故事”時分別采用了兩套敘事筆墨,為讀者搭建了一組彼此觀照的雙層藝術空間——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前者歡快明麗、天真爛漫,后者 陰郁蒼涼、神秘莫測。在描繪兒童世界時,作者采用直筆鋪陳的方式呈現大量生動活潑的游戲場景,如打雪仗、堆雪人、滑野冰、爬房頂、摘紅棗、“憋老頭兒”、 編蟈蟈、玩“竹鳥”、放“花盒子”、廁所涂鴉、偷食甘草、垛口“茬架”……這些充滿情趣的生活細節遍布兒童世界的各個角落,令讀者在閱讀時沉浸其中。而在 涉筆成人世界時,作者則采用了兒童的限知性視角去鉤沉情感糾葛,講述家庭變故,閃爍其詞中暗藏著諸多諱莫如深的禁忌和歷史隱痛。例如,大華小姑與徐先生的 爭吵、牛家大叔離奇的油棉襖、玉萍生父的往事回顧、大院里出現的瘦高男人等等,這些成人世界中的愛恨情仇、生離死別,在孩童吉光片羽的記憶中變得頗為驚心 動魄。正如“我”所感慨的那樣:“我們孩子的心思像是一碗透明的清水,即便有雜質,也是一眼就能夠看得見的;而大人們的心思,卻像是我們大院雨后墻上的蝸 牛,不緊不慢地爬著,不知什么時候才會探出頭來!闭窃谶@種忽暖忽寒的敘述中,兩代人的生活經驗和情感記憶被同步激活。
可以說,《紅臉兒》既是作者的童年自傳,也是一代人命運的真實寫照。肖復興有意識地將兒時記憶與人生感悟融為一體,從而成功地實現了“純真”與 “深刻”之間的藝術平衡,使小說的趣味性和思想性相得益彰。小讀者們從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友情誠摯的力量、厚重的歷史分量以及廣博的思想容量,為兒童小說 的書寫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敘事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