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需要心靜,來不得半點浮躁。但心靜不是心禁。我持開放的心態,從來認為寫作不能自娛自樂,需要交流來催生和容納作品!栋牍蘧珠L》在我心中折騰了10多年,與文友們交流了10多年。動筆后,每寫一章就呈報給文友們審批。三稿后,省、市作協分別為其組織改稿會,只說丑話,謝絕好話,學鄉下人帶孩子,說得越丑,長得越好。改稿會后,又經過四次大改動,增刪字數近10萬。作品能以現在的面目問世,實在有賴于那些丑話。我在此對說丑話的朋友們一并謝過。
說來自己當了13年的教育局長,也就干了一件事,“普及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簡稱“普九”)。一路走來,積攢了不少感慨,想把它變成小說,給后人留下一個文學標本。不是自己的經歷有多大寫頭,而是普九這件事實在是值得寫。從孔夫子到孫中山,都把“幼有所學”作為理想。當今的教育部長更是說:“中國的“普九”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大奇跡!边@么一個值得寫、至今還鮮有作家涉獵的題材,我又熟悉,因此我的寫作沖動中就有了寫它沒商量的感覺。
小說言小,再大的題材還得從細微處著筆。過去寫教育多從校長、老師、學生、辦學者的角度落墨。我選擇了縣教育局長。有角度獨特的考慮,但不單是這個因素!捌站拧笔且钥h為實施單元,規劃、部署、驗收都以縣為單位,這又是一個吻合。自己有當局長實施“普九”的經歷,本色寫作不易走樣。關鍵是“普九”中牽涉到社會方方面面,受到上下左右的擠壓,如危房、師資、工資、規劃等等,只有縣教育局長這個角色,才能全面觸及、感受、作為。如中國“普九”中最大一個秘密,是從上到下,從布置到驗收,只講“普九”不講“義務”,導致亂象叢生。財政預收不足,政府行為不到位,該收的教育附加經費不收,不該有的學生收費普遍亂收,這種現象只有縣教育局長這個角度才能看得清清楚楚,作品才會有全面、真實、生動的文學呈現。
有句名言叫“選材要嚴,發掘要深”。這個“材”,我覺得既是題材,也指素材。
畫鬼容易畫人難,這是一部畫人的小說,注定“真實”是它要邁過的一道坎。當年參加“普九”的人還在,假了,他們首先通不過。若想留給后人看,更不能糊弄。對腦海中的素材過濾、剪裁時,我自個兒立了個規矩,雖然寫的是一個縣的“普九”,但筆下的人和事,應是普九中普遍存在的。不帶普遍性的,再驚險曲折也不選!栋牍蘧珠L》中的情節,無論怎樣離奇詭異,都是“普九”當時在“宕縣”確實發生,在其他縣也時有發生的普通事。
人物塑造上注重性格轉化,是專家們提出的另一個要求。把人物的言行直觀地表達出來,讓讀者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是寫小說的基本要求。僅有這些是不夠的,還要揭示人物言行的內在動力和緣由。過去我認為走到這步就足夠了。專家學者指出還得有轉變。只有經過否定之否定之后才見真性情。正如兩個死敵殊死決斗后,要為死去的對方舉行厚葬,較之敘述廝殺和描寫仇恨心理更能體現軍人的本質。
教育管理者過去叫庠老,理應是儒雅的形象。讓一個教育局長渾身“匪氣”,有悖常理。這種反常擱在教育事業發展長期滯后、教育理念陳舊、教育管理體制行政化的歷史背景下,就再正常不過了。把一個似乎不合情理的人物,寫得入情入理,沒讓人物扁平化、臉譜化,能把人物留在讀者記憶中,我認為寫出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性格的變化起了作用。
由于主人公的局長身份,想不寫官場都難。把控不住,小說就會讓濃濃的官味遮蔽了“普九”的自身價值。我在寫作中努力同官場小說區別開來,即所有的矛盾沖突都盡量與權力爭奪切割。人物塑造上不作大忠大奸的設計!栋牍蘧珠L》中的官場生態,同眼下貪腐風氣比較,既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同時又有割不斷的因果聯系。文中一個小學教導主任因接受2000元的禮金內疚自殺,是來自“宕縣”的一個真實案例。寫出來不僅是為了真實,也有我對那時人們敬畏法紀的社會心態的一種懷念。
既是教育題材,就無法繞開“應試教育”這個話題。作品中說校長局長們“辛辛苦苦地禍國殃民”,來自當年一位國務院教育顧問的真實講話。中國的教育至今仍處于兩難境地,一方面,從上到下對應試教育深惡痛絕;另一方面,為了體現公平原則又還離不開高考。這種尷尬無奈,帶給社會對教育的許多誤判誤導,包括文中縣上領導對教育局長人選的內行外行之爭,就是這種誤判誤導的表現。我把內行和外行擱在“應試教育”面前檢驗,據此區別于“文革”中不尊重知識的外行領導內行,使主人公令狐陽這個外行具有了比內行更內行的內涵。
在《半罐局長》寫作中,摒棄語言是敘述故事的工具的舊觀點。再不認為只要故事好,怎樣敘述都行。語言不抓人,人們看不下去。內容再好,讀者也無法企及。寫《半罐局長》時,我對語言表達做了一些嘗試。如時時注意對方言的掌控。方言是文學味最濃的語言,尤其是四川方言。運用得當會讓作品增色不少。但太濃,就如川菜太辣了,會讓受眾面驟減。四川的小品走不出去,方言是一大制約。我對方言的使用,只要字面不產生歧義,沒有理解困難,就盡量使用。如“曉得”和“知道”,我選用“曉得”。反之如“結束”和“剎角”“幺臺”,我會用“結束”。
《半罐局長》寫到后來,我竟有了語言陌生化的追求。有時用幾天的時間來打磨一句話,同樣的意思,就想說個與別人不一樣。
此前的幾部作品寫作,結構讓我傷透了腦筋。翻書看,聽人說,越弄越亂!栋牍蘧珠L》下筆前,我在心中畫了一個結構圖,以“普九”為主線,愛情、官場角斗為輔線,像鋼纜一樣絞在一起,互為因果,交替推進。
回想我寫第一部長篇小說時,沒有結構的概念,一個故事講完,再來一個故事,被人戲稱為珍珠項鏈式,F在看來,這種結構整體性差。好的小說結構應該圍繞沖突組織情節,整部書渾然一體,抽掉任意一個章節,全書就會坍塌!栋牍蘧珠L》有這個架式了。
不知誰說過,作品成功與否在于細節。細節的設計和描寫是頗費精力的。有時一個細節的設計要花很多時間。對學校破爛狀況的描寫,已被人寫盡了。我不想在《半罐局長》寫作中重復別人。想了好久,終于在第五稿時有了一個想法,以主人公令狐陽回到母校檢查時,看到他當年讀書時的那個耗子洞還在,還有耗子出沒,借這個細節揭示教育設施建設幾十年不變的滯后狀況。為這個細節的獲得,自己高興了好幾天。








